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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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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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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里的枣子树

在湖北孝昌观音湖的九岛十八汊中,往东南方向几公里有一个村子,千山万壑仿佛约好了似的,在这里一齐作出让步,留出几百米的狭长空间,并从中间划出一条弯弯扭扭的沟,上辈人在上面筑坝蓄水,逼着山泉长年不断,细水长流,就成了河,一条不是很宽的河。我的祖先便在此筑屋定居,繁衍生息。

村子南北走向。最早,房子做在河东的山脚下,呈“一”字相向延伸。漫漫的伸到尽头了,又在临近河边重起了一个短些的“一”。还不够,就有了现在河西那个不是很规范的“一”。人们称呼这些房子里住着的人:南头的,北头的,中干屋的,河边的,对面的。再没有比这更让人们心里面敞亮的称呼。

说到村子里的枣子树不得不说到茅司(方言:厕所)。村子人家的茅司大多建在南头起头的地方,呈横向排列,以南头人家居多,用石头砌四面墙,半围住一个坑就成了,很牢固。在相当久远的时间里,我常常以我们这里的茅司自豪。因为,在我走过的许多村庄,特别是山外的村庄,只有用土坷垃垒起来的,甚至连屁股都遮不全的茅司。在那里做客时,遇内急,常常憋着,生怕走光,或者,耽心土坷垃万一倒下来再把人给砸到。当地人并不怕这些,虽听过被砸到的情况,不过很少;后来,我也有好奇地问,女人上厕所咋办?回答是,在家里用粪桶或痰盂,清早或晚上拎一次出来倒进茅司里。大白天在家里上厕所,又不能及时清理,总觉得怪怪的;这在我们那里,只有夜里,上了岁数的人才用粪桶。

我们这里的茅司经风历雨,还私密。更重要的是,枣子树就栽在各家的茅司里。在当地人看来,枣树栽在茅司里,既能遮阳又能挡雨,还不占地方,节约土地。人们对土地十分珍惜,一丝都不容浪费。春夏二季,细密的枣花黄澄澄地开满了枝头,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的来回奔忙。枣花特有的清香气息在风儿和蜜蜂的感召下,一阵接一阵不停地向村子的角角落落渗透,连茅司的味道都很难闻见了。只是茅司空间有限,枣树又是大植株型植物,任凭自由生长,长得快的自然越长越快,长得慢的压进了阴林子,慢慢枯萎消失……树越长越大,我记事时只剩下四棵了,也都是南头几家的,树冠很大,彼此间反复穿插,只有吃枣时,感觉味道不同才明白,可能是另一棵树上的。

当然,也有一棵例外,那便是我的大爹爹家的,他的枣树就生长在他家门前的空场上。枣树下面有一条灌溉农田用的小水沟,夏天的时候,清清凉凉的水一直不停地流,附近几户人家在里面洗孩子的屎片尿片,小型农具倒也方便了不少。女人们从外面忙碌完回来,一眼瞥见孩子坐在木架里,不知什么时候拉的屎巴巴,糊得到处都是。女人扔下农具或顺带摘回的青菜,端起木架就往门外跑,连孩子带架子扔到水沟里。女人一阵风似的变化,着实把孩子吓懵了,待反应过来要大哭时,好水的天性,却演变成了手舞足蹈,咯咯的直乐。无怪乎说,细伢的脸,六月的天。“笑个鬼,看糊成了个啥东西”女人也乐了,顾不得邋遢,麻利地给孩子擦洗起来。

可能是因为水肥充沛的缘故吧,大爹爹家的枣一直是结得最厚,长得最大,味道最甜的一棵。关键是,他家的枣用竹杆打落下来后都落在了平地上或水沟里,而茅厕的枣很多要掉进茅坑里,每年下枣还得搬来稻草将茅坑盖好。但是有那条水沟的传运功能,大爹爹家的枣也是最容易被偷的。大白天,扔个石块上去,枣子落到水沟里,就能在水沟的下游神不知鬼不觉的饱餐一顿。但落在平地上的枣儿终究难盖弥彰,大爹爹便将活计搬到门外。大爹爹有一手做椅子的好活,方圆百里,指名道姓的要他做的椅子。大爹爹一边做着椅子,一边照护枣子,他家的枣子又成了收成最好的枣子。

“一天三颗枣,医生不用找”。那些年,奶奶常常要晒些红枣,只是,我们在家的日子,红枣只会越晒越少。虽不能保障一年里人均一天三颗枣,但过年时,打打牙祭,煨汤烧肉还是有的。奶奶晒红枣需要和我们斗智斗勇,奶奶擅长的是“瞒天过海”术,等我们偷吃得差不多,实在没办法再掩盖的时候,奶奶却从屋顶上端下来满满一簸箕晒好了的红枣;原来,奶奶故意在我们够得着的地方晒上一部分,让我们实在馋了就去“偷”一点,小孩子有得吃,自然不会那么贪心也没有那么多注意。当然,这是后来才明白的。再后来,奶奶干脆用最原始的方法:将搭在天井坎上的木梯子给锁起来,对付我们这些馋猫……

其实,晒红枣并不像现在的这么多说道,在枣子快要熟透的时候摘下来,直接放在大太阳下面摊晒十来天,中途蒙上薄膜发发汗,手感发软就成了。固守了原汁原味,还节能环保。根本不需要添加防腐或其它什么剂的;储藏期间,偶尔拿出来吹吹风,不致于那么快坏掉。

厕所里的枣子树好像还能“治病”。小时候,腹股沟皮下长起又硬又圆的小疱,不红不肿,却很疼痛,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像是有一颗石头硌在里面,怎么的都不舒服,严重时,影响走路,一瘸一拐的。老辈人叫它疽(方言念qi二声)团,要用一根线栓一颗小石子,挂在茅厕里的枣树枝上,名曰“吊疽团”。大人念念有词,告诉你安顿好了,过二天就好的,果然慢慢的就好起来。附近乡下的成年人或许都有这个印象,记忆中一听大人这么说,有时会跑到厕所去看,确有其实,似乎真就不那么疼了。如果你看到茅厕的树上吊着一颗小石头,那一定是哪户人家在“吊疽团”;看到树上吊了几颗,晃晃悠悠的,那是有几家的孩子长了疽团。

枣子刚长出甜味的时候,偏偏暑假差不多快完了。桃子、李子早吃过了场,菜园的黄瓜也已经吃腻了。开学了,就像牛犊儿穿了椽子,再没了随心所欲的自由,趁这段日子可得好好撒撒欢儿。枣子无疑又成了孩子们的重要目标,白天不便下手不是还有晚上吗!凡事没有永远的优势,也没有永远的劣势,茅厕的枣树因为靠近石墙易于攀爬,反倒成了夜里最容易攻击的目标。

一天晚上,一个孩子爬到了枣树上,密密的果子举手投足都能触摸到,这么多,还是吃饱了再装袋吧。一会儿过后,忽然下面有人自言自语,“嘿嘿,这么晚了,雀子还在吃枣儿!”。树上的孩子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幸亏树枝密集,把屁股兜得稳,可嘴里吐出去的枣核已无可逆转地落下去……哎呀妈呀,哪有不怕人的雀儿!树下的人拎起裤子就往家跑,不一会,果然见他又打着电筒回来了。向树上照了一圈,除了枣子和密密麻麻的枝叶,什么也没找到,但茅厕的地上分明有不少枣核。人偷枣往往急急忙忙摘下来开溜,不会花时间拽在现场吃这么多,耽误时间容易被捉。他再次看向树上,仍然没有找到雀子。飞走了?他愈发心里犯嘀咕,搞不清是人是鸟儿。“呵嗤,呵嗤”,只好吼鸡似的,漫无目的朝树上干喊几噪子,回家睡觉。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报名那天,天刚蒙蒙亮,忽听得外面有人拍门,还伴随女人的叫骂声。一家人赶紧开开门,只见女人手里抓着一把枣子,说是他家偷了她的枣儿,她一路从茅厕捡着地上的枣子找过来的。全村唯独她家一棵树属蜂蜜枣品种,又甜又脆,沿路捡起来的枣与她家树上的枣一模一样,抵赖已无可能。

昨夜偷枣,因为书包里准备好了暑期作业,没带,只好将裤子脱下来,在裤脚处打个结当袋子用。谁知没锁牢,枣子断断续续洒了一路,夜里慌慌张张竟无发觉。结果,一顿胖揍不可避免,更无辜的是还牵出了一些过往的旧事,惹得半塆孩子跟着遭殃,一个个摸着屁股去报名。

“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几天,可能又有新的事情被人上门“告状”。家长依旧捉住自己的孩子,当着别人的面搧屁股。大多时候,来人会扯劝:算了算了,孩子还小,一时淘气。家长赔几句好话,事情也就作罢。谁家都有孩子,谁家都有瓜果;只是一时气愤,真要看孩子挨揍时,到底于心不忍。那个时候,孩子与瓜、果,就像蜜蜂和鲜花,不堪其扰却总是离不开。

后来,我们离开了村子。好些年,心中装的都是外面世界的精彩或是无奈,来来去去,似乎很少关注到这些陪伴我们无忧无虑长大的枣子树,偶尔遇上枣子成熟的季节,也只是匆忙中摘些下来尝个新鲜,再没有成天价盯着它转悠、打主意的心思。慢慢的,塆里的孩子越来越少,自己的心气也越来越平静,再看见时,树上的枣子已经越来越稀蔬了。

忽然有一年开始,枣子树再也不见开花了;一年一年,枝子一棵接一棵,春天来了很久还不见长出新叶。枣树老了,住在村子里的人也老了,村子里越来越安静。用他们的话说,满塆子横数直数,连一幅麻将摊都难凑起来。不知道是少了懂它的人打理,还是像热闹惯了的人,害怕孤独,不几年光景,剩下的四棵树也慢慢地没落,消失了。河东河西的“一”字前后也开始有了杂草,有点像前几年的那几棵枣树的刚开始。

2019年6月4日初稿于湖北孝感/2019年10月9日于孝感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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