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偶见两拨迎亲队伍:
一拨抬着旧式花轿;
一拨开着新式豪车。
前者如万花丛中一抹新绿,引来众多路人的围观拍照。有热情者趋上前学着古礼恭贺,蹩脚的打躬作揖身姿让人忍俊不禁。
后者豪车长龙,在人们见多不怪中默然前行。
汽车随时可以坐,大红花轿人生却只有这一回。
这让我想起,在我的老家曾经盛行的婚礼模。
——引言
待客之道,先生说:“书通天下礼通文”。
旧礼乡俗,结婚是一件既忙碌又喜庆,既繁琐又幸福的事情。人一生中最全面最系统最正规的接触传统礼仪就这一次,怎么少得了先生哩。俗话说“结婚做大人”,以后就得独立承担人情世故,家庭责任,社会责任。再没有人把你当娃儿原谅了,先生会为你琢磨一个全新的大名,从此在人们的万千呼唤中,警醒你真正进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先生是村里上过古学,明辨是非,德高望重的长辈老者。他虽不收钱财,但村里的大事小情不能决断的时候,都来找他最终一锤定音。所以先生之名在朴实的乡下是不能用来打诳语的。
婚前三天捉喜事猪,接舅爷姑爷吃捉猪饭。过礼肉到新娘家,通常是一头猪的一半。
正日子的头一天,早早就来接先生,家里的早饭已准备妥当。先生换上干净的行头,把眼镜找出来,哈了口热气,用手帕将镜片仔细地擦了一遍,戴上,嗯,合适。便取下来认真地装进荷包,拿起毛笔、砚台来到了主家。
先生进门,行过标致的贺礼。一屋人虔诚、热忱地伺候先生用过早膳,便请先生到早已准备好的安静厢房。
桌上已备下了足量的大红纸张及一应文房用品,一壶新沏的配有冰糖桔子的绿茶正在袅袅地升腾着喜庆的热浪。先生落坐后呷了口茶,燃上烟,便开始在烟雾缭绕中琢磨新人的大号(名字),马上要开始写号对,新人的名字要镶嵌进去,以便亲友同呼。贴厅堂号对,贴大门囍联都是在客人到来前需要准备好的基础礼仪。
“正、大、光、明,娃儿当属‘大’字辈,就唤‘大智’吧,纳圣人言,行智者事’,”老先生继续摇头晃脑地琢磨,“姑娘乳名有一‘芳’字,就唤‘惠芳’,淑惠芳德。嗯,‘大智’、‘惠芳’,可定,可定”。
见主家没有异议,便从怀里摸出眼镜架在鼻梁上,提起毛笔,吸饱墨汁,在砚台边抹了几抹展开红纸一挥而就,写完号对写囍联,行文流水,一气呵成。
正待收笔时,一个小孩突然碰翻了茶杯,满杯子茶水一下子四处横流。待众人合力抢出对联时,还是有二个字被茶水浸润得毛毛糙糙的,大人正无奈时。孩子眼尖嘴快,忽然又嘣出一句:“发毛了,发毛了”。
(婚礼)还没开始就发毛了,主家气得脸色铁青。先生摆摆手止住众人,微笑着说:“无碍,无碍,字发,子发,吉兆也!”。主家一听,立马哈哈大笑,像被人忽然从井底里救起来,重获新生似的,点头哈腰,手忙脚乱地扣出二支烟,塞进先生嘴里,另一支夹在先生的耳朵上说着感激涕零的好话。
先生俏皮地看着孩子,快速在孩子的额头上写下个“纳”字。小孩捂着额头乐颠乐颠就跑了,嘴里还在大喊着:“先生给我写字啦,先生给我写字啦!”。望着孩子开心的背影,先生点了点头,“童趣,童趣可贵嗬!”。
后来,孩子父母数次问询先生,娃儿额上为何留一“纳”字。先生笑着说:“娃儿聪明,‘纳’言成器。”无意间得先生金口玉言,岂可浪费。自此那娃儿便改名“纳言”,这是后话。
做完这些就已经是下午了,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赶来。
客人到的时候,炸鞭炮,主客双方客人先放,主家相迎。鞭炮一响,主家接客的对子锣就“嘡,嘡嘡嘡”敲响了,敲的是四喜临门,先单敲一下再连敲三下。娶亲回来的路上敲五子登科,先单敲二下再连敲三下,这些韵律本身就带有极强的吉祥喜庆色彩。锣是特别租赁的大铜锣,一对。爱好的人家租更大的锣,一面就得二个人抬着敲。锣锤上的红绸子像天女下凡般地在敲锣人手中飞舞,那雄浑高亢的声音几里路远都能听见。林中的报喜鹊正不厌其烦地在枝杈间翻飞。
客人落坐后自有帮忙的人散烟,上茶。乐班吹响唢呐,小锣接着听听乓乓敲起来,开姑“套加冠”也叫钻小锣。唱些吉利好听,恭维客人的段子,增添喜庆。一般只对主亲或乐班自认为看得起的客人。客人将早已备下的钞票或红包送到乐班跟前,说着“辛苦”,“代劳”之类的客气话,是谓赏喜。正餐席间还有一次“架香”的过程,道理上差不多。都是为喜家抬庄的事情,遇到客人大气或主亲多的人家,仅赏钱就够得上乐班的工钱。
坐席也是有讲究的,编席更是个伤脑筋的事。从上到下,先左后右,将席面编成一席二席三席等等次序,每桌席安排两个帮忙的人代表喜主招呼客人是谓东道或席长。帮忙的人也要根据身份地位、酒量、说话水平,结合辈分、年龄科学合理的安排到各个席面。
客人的坐次安排就更费脑筋了,客人应该坐几席,坐什么位次,有极严格的规范。比如:一席坐红约先生(媒人),二席坐娘舅家,三席坐姑家,四席坐姨家。往后,舅爹,姑爹,姨爹等等。这只是婚宴情况,其它事情又有不同。稍有出入就会生出矛盾,好好的亲戚突然竖路不再往来。特别是亲戚走得宽泛的,老少几辈重亲的情况,干亲,朋亲就更得慎之又慎。如何合情入理?老先生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反复推敲,生怕出错,砸了自己的脸面。
在更早的时候,婚家没有舅亲时还要特地自掏腰包请人代替入席,当然是女人娘家同姓同辈族人。在当时的乡下,没有舅家是件很不圆满的事情,尤其是儿女婚事,没有舅家坐席太失体面,亦缺圆满,很是让人操心,老早就开始谋划着。
席单编好了,交给各自席长,开始清客人入席,客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上厕所,因为坐上酒席后不听到炸鞭是不能下席的,这是规矩。
五席的主客怎么也不肯落座,说席位坐得不对,公说公有礼婆说婆有礼,主家好说歹说勉强坐下了。一口也不吃,干干地坐着。
桌面上早摆好了几个凉菜,单数,待热菜摆上来,正好凑成双数,应合好事成双的吉意。
客人完全坐下来后,开始上热菜,一碗干菜一碗汤菜轮换着。厨房随时观察着客人吃菜的进度,嗜好等情况。灵活调整着上菜速度,口味轻重,油水厚薄等。客人吃得差不多或大多数人放下筷子的时候,才把下一碗菜端上去,撤回先前的空碗。
如果时机把握不好,太快了,客人会评价东家小气,没等吃好就撤回去了;太慢了,客人放下筷子,一等二等不见下个菜上来,又会嫌弃厨房不会事。
各席上撤下来的菜碗,如果普遍剩菜太多或空碗率太高就需要在口味轻重,油水厚薄上酌情增减。既要让客人吃好,又要避免浪费。
端菜的就像走马灯似的,满满地端上去,空空地撤下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吃时多久,菜或汤保证热气腾腾,原汁原味。
这里的人习惯热菜就要有烫嘴巴的感觉,半冷半热叫“嘎巴子”。特别是汤菜,要迎风唆才不会被烫到,也不会影响到抢吃的速度。各人拿着汤匙下到碗里的时候,要不慌不忙“溜边,沉底,慢起!”否则就捞不到实在的干货,只剩人家吃肉你喝汤了。欲速则不达。
约摸吃了二十几个菜,二个多小时过去。门前空地上终于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客人方才起身,满脸不悦,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先生火了,“书通天下礼通文,我看谁有这个担待”。说完话,连夜要人把他送到客人的村子。招呼几个明白人,说清楚情况,大家把客人好一顿数落。
第二天,客人乖乖回来向亲戚赔礼认错,安静入座。(字数2848)
(欢迎继续欣赏:即将远去的婚俗之二: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