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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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间沉淀体内的村庄
它的贫瘠和孤独，我尽量
说得委婉一些
或腐烂，或燃烧
许多年过去了
我从未向人打听，体内的村庄
（——梨园，为何如今无梨？）
这个渗透青绿色的村落，在夏天
永远令人心旷神怡
而当暖风穿过背心
我终究没有闻到，梨树花香的味道
这些年，当我随风奔跑
风中所有的记忆，都是
体内永远直立的土墙瓦房
那是亲人一生辛劳的见证
它的血液，穿过全身
2
村庄在我体内燃起的火焰
是祖先种下的最后一颗苞谷
收获的果实，装满眼睛
不必开心，两手伸出
依旧空空
饥饿的牛群仍然四处可见
落泪的马还在村庄的骨头上
啃着石头，它看不见草长丛生
霸道的黄鼠狼站在鸡窝前
试图，一手遮天
太阳，高出村庄太多
发射的光，穿过层层云雾
抵达村庄时，早已所剩无几
3
村庄的人群，总是
小心翼翼地生活
生怕一脚踩碎
所剩无几的阳光
他们的一切都在这里
包括时间和生命。他们
世世代代只有一个身份
从骨头里长出的身份，众生
都在赞美在歌颂
却很少有人伸手抚摸
他们习惯自己喂养自己
他们习惯自己封闭自己
在那个乏味的村庄，他们
日复一日地弯腰欠身
4
多少次，我在体内
看到月光躺在村庄的路边
它平静的心灵，眼目追随
行走在夜色中的人们
这些都是我的亲人，他们的
根须深扎在这个村庄
世世代代看日出又日落，如
看一朵花盛开又凋谢
5
在村庄，我永远是那个憨实的
孩子。消隐在核桃树的根部
一只鸟儿停在树枝上，我总能
听到它充满希望的叫声
穿过风，自己托着自己
在异乡与故乡之间
奔波离散。命运像一枚硬币的
正反面，来回翻转
村庄存在于未醒的树根里
融化在未发现的我的体内
我住在铁锈四周，眼睛
从未离开村庄
它像我还没翻完的书页
里面蕴藏的幸福
和还未感动过我的词语
正指望我看它一眼
我在锈迹斑斑的铁里
把自己变成一百只蝴蝶
将剩下的书页全部打开
但并非如我所愿
6
这体内的村庄，像一块
刻有蝴蝶羽翼的石头
驻在我漂泊时日的路上
不停地抚摸我内心
它随时间逐渐清晰的面容
青瓦土墙已经隐退
低矮的钢筋水泥房开始生长
它们在村庄的脸颊上
预示着新的生活悄然改变
这些具体的，醒着的变化
是一个村庄演变的过程
在风的细语里穿过我凌乱的
头发，不停敲打我的门窗
我陷落在生存的泥淖里
在城市边缘绘制干涸的图案
只有在幼稚又纯真的
童年体内，在村庄抚摸我的时候
我才属于我自己
7
哦，村庄
时光之水流淌的足迹
在已存的事物之内
我写下，写下太阳燃烧的
骸骨。以抒情的名义
洋芋、苞谷在时间的根部
像延续的动词，在村庄
溢出圆润、成熟的果实
为了村庄所有人
一个老人在黑暗中看到自己
身体像收割庄稼的农具
在方言的噪音里，虔诚弯腰
8
这刻有我童年的村庄
它将消息投进我的体内
我看着它，如同看着
我手掌上
留下的全部痕迹
多少年了，我亲手种植的
那棵樱桃小苗，在初夏
周身早已结满红润果实
落进我展平在城市的掌心里
红唇正对准我的嘴巴
9
红是樱桃一生追求的
终极目的。被村庄安置在
初夏的头颅上，让人们
获取希望的果实
我曾经栽培的这棵物种
像我在一本书里
看到漫浸在纸上的光
在城市和村庄之间
引领我穿过它甜蜜的果实
朝希望深处迈进
它红润的脸，永远保持完美
与绿叶相互抚慰，在
短短一季过完它们的一生
粗俗和痛苦的噪音
我看到樱桃在村庄
用肉身引导人们，从
太阳下面去发现新的生活
10
时光是记忆明澈的水
在村庄缓缓流淌
我的亲人，一代又一代
在水里春种秋收
他们那一辈，或者
下一辈，相似的影子
总是重重叠叠
他们简单朴素地过着生活
与世无争，只与水中的
洋芋，苞谷
和一些无名的野花为伴
他们长距离守护村庄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在融化的水里，默默劳作
11
多少年，草木思想
展开长长的影子，先于村庄
在这里摆弄身姿
雨水滋润着有根的头发
在阳光的焊接处，我的亲人
带着命系驻了进来
用古老的农具画出村庄
从此，朴素的心灵
开始在村庄奔走
我从睡梦中醒来，打开
时光之门，在一棵核桃树下
看到所有的亲人
都在与村庄合影，他们的
微笑，在我眼睛深处闪烁
12
酒后失态的夜晚，我在
一棵干枯的苞谷杆上
列出沉睡多年的斑斓色彩
在诗行的云端上，写下
村庄和亲人滑行过程
从封建王朝到现代文明的路上
演化是一把折刀锻造过程
在昨日和今日的火炉上激情燃烧
只因无人问津落入尘埃
当我转身，村庄共生的现象
飘进我酒杯边沿的纹理细节里
像一朵罂粟花落在干枯的河岸上
它需要水的滋润和丰满
13
我在平缓的言辞里
说着体内的村庄
说着它的前世，也
说它的今生
它被时代忽略，被
抛弃的身躯，我尽量
说得委婉一些
或腐烂，或燃烧
许多年过去了，我
从未向人打听
时间沉淀体内的村庄
（—梨园
为何如今无梨？）
备注：梨园，云南某小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