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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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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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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远方(32)连载

张一鸣拨通了村里小卖部的电话,恰巧碰上一秀来小卖部买盐巴,接着了电话。电话,连着城市与山村,连着骨肉亲情。给老家的亲人打电话,是每一个离开故乡的人最幸福的时光!

“一秀,妈身体好不好?”来深圳打工后,张一鸣放不下的就是体弱多病的妈妈,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到她。他张口就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些迫不及待。

“哥,妈的身体挺好的,每顿吃两碗饭。她前几天受了风寒感冒了,一早一晚有些咳喘,吃了几颗感冒药,好了。”听到妹妹说妈妈的身体康健,张一鸣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他沉浸在异常的激动中,眼角渐渐润湿起来,点点泪花中似乎还带着笑意。是呀,一鸣父亲去世后,一鸣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家,遭受了人世间的多少苦多少累呀!如果一鸣母亲病倒了,那一鸣和一秀就没有了家。鸟鸟雀雀都有一个窝,没有家的孤儿,连鸟鸟雀雀都比不上!

张一鸣压抑着啜泣,颤抖着声音说:“一秀,你明天去城里头上学,记得约个伴,路上小心一点,走累了就歇歇脚。你上了初三,学习压力大了,吃好一点,别老想着省钱。你给妈说一声,我发了工资,就寄钱回家。”

“哥,冬雪姐那次和你回家,给了我三百块钱,那些钱省着点用,够我两个月的生活费。冬雪姐还给了妈妈八百块钱,那些钱,妈妈一直锁在箱子里头,舍不得花。哥,你不用寄钱回来,发工资就把钱存起来,你一个人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吃穿都要赶上伴。”一秀比一鸣小几岁,但她比同龄人懂事,听着妹妹那些知冷知热的话语,一鸣的心里头暖暖和和的,在外面吃天大的苦都是甜的,在外面受多大的累都是值得的!

一秀停了几秒钟,接着在电话里说:“哥,我怕你难过,有些事不想告诉你,可思来想去,也没必要瞒着你。前几天,冬雪姐来家里找你,她给妈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皮鞋。冬雪姐变瘦了,头发也剪短了,我差点认不出她来。她问你的联系方式,我把铁锅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不晓得她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冬雪姐在家里住了一晚,和我说了大半夜的话,说着说着就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劝不住她。冬雪姐说她家里人逼她和你分手,她对不起你,她很快就要和一个包工头结婚了,婚期定在八月三十号,农历七月十二。哥,也就是前天,冬雪姐结婚了……”

一秀说不下去了,一鸣从话简里听得出来,妹妹在电话里啜泣。一鸣握着话筒,手有些发抖,他一下子变傻了,不晓得怎么去安慰妹妹,‘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电话机上。

“哥,你也不要难过,人家嫌我们家穷就算了。哥,我想了想,这天底下的大多数父母都不会像冬雪姐的爸妈那样贪钱如命,包办女儿的婚姻,逼着女儿去嫁人。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心疼你的女孩。哥……”

在一鸣的眼里,一秀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可他一点也没想到,妹妹会反过来宽慰他这个哥哥,而且说得合情合理,每句话都说到心坎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说的话。是的,一秀长大懂事了,从爸去世那天起,她就长大了,只是一鸣没有察觉到而已。

“一秀,你不要哭,哥不会难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答应过爸,要照顾好妈,要供你去上大学,我们娘母几个要好好活着,不要让爸失望……”

一鸣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竟管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妹妹说。泪水很不争气地在他的脸上刷刷地流淌,双眼蒙上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见。一秀完全体会到哥哥此时此刻的心情,黙默听着,沉着气不说话,然后就悄悄挂了电话。

张一鸣在电话营业厅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胸口有些闷,用手揉了几下,看来昨夜做的那个梦还是灵验的。冬雪结婚了,这不是一个梦,而是事实。他揉了揉太阳穴,摸着脑门轻声问自己:冬雪结婚了?是的,错不了,冬雪结婚了,妹妹一秀在电话里说的,妹妹怎么会骗哥哥呢?张一鸣又在想,那是不是你听错了话呢?他摇着头苦笑几声,自己不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耳朵一点也不背,怎么会听错呢?

张一鸣坐在凳子上想,冬雪迟早一天都会和那个包工头结婚,只是他一点也没想到,她那么快就结婚了,和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张一鸣的心仿佛被掏空了,同时又塞进了丝丝缕缕的哀伤。张一鸣生怕打搅冬雪的平静生活,一直不敢给她打电话,偶尔拨通一回也匆忙挂断。可今天,他用微微颤抖的手,不管不顾地拨通了冬雪的手机。他想对她说,有了自己的家,好好过日子。

拨通了冬雪的手机,冬雪还来不及没说话,手机好像被人抢走了。一个男人接了电话,凶巴巴地吼:“你是哪个?你是哪个?你胆子不小呀,敢给我老婆打电话,就不怕老子捶断你狗日的腿脚?”

张一鸣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匆匆挂了电话。和这样粗野而蛮横的男人生活在一块,冬雪会过上幸福的日子嘛?想起这些,张一鸣那压抑着的痛又被搅翻了,心刀绞一般疼。张一鸣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又日妈捣娘地骂了几句,接着拨打冬雪的手机,他想狠狠地教训那个男人一顿,让他对冬雪好一些,可没想到关机了。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想,那男人肯定气坏了,会不会对冬雪拳打脚踢呢?

张一鸣就像遭受了一场致命的打击,抽掉了骨架,身体哗啦啦散开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双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软蹋蹋的。他想哭,可喉咙像被什么结结实实地堵住,哭不出声来。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电话营业厅的,杵在门口,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他失魂落魄地游走在人头如织的街市,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和孤单。有个女孩在路边的露天歌厅唱歌: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

说实话,那女孩的歌唱得不好,没有一点感情,纯脆是扯开嗓门干吼,声波震得耳鼓发麻。可这歌唱出了张一鸣此时此刻的心境,他仿佛听到冬雪那绝望的哭声,他仿佛看到她那泪水汪汪的眼睛,这哭声和泪眼牵着他走进了前尘往事中。关于爱情和温馨的回忆,一幕一幕地涌到张一鸣的眼前。多么体贴细心的女孩呀,多么善良和可爱的女孩呀,在张一鸣寒冷的时候,你给予他那么多真实可触的温暖。可就在前天,你披上了洁白的婚纱,成了别人的新娘,有了自己的家。张一鸣突然发疯般跑了起了,像有人在后面追。他跑得飞快,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路边的树往后退去。他想跑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酣畅淋漓地地哭上一场……

张一鸣流淌着泪水,一口气跑了几里路,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一屁股跌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他揪扯着头发,捶打着胸脯,直到手疼了,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点。他像受伤的狼一声声嚎叫,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他任由泪水肆意奔涌,也没去揩一把。记得刚来深圳那几天,张一鸣白天出门找工作,晚上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回到铁锅的住处,他瞒着铁锅去买彩票。他做梦都想着中大奖,中了大奖有了钱,就买一辆小车,装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去娶冬雪回家。冬雪的爸妈都是贪钱的人,见张一鸣变成了有钱人,还会反对女儿和他交往吗?可连着买了几期彩票后,张一鸣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简直天真得可笑。那以后,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份工作,脚踏实地去干,挣钱养家糊口。而那刻骨铭心的遗憾,就让它乘着时光之船渐渐远去……

张一鸣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茫然地望着远方,觉得头顶的云朵和不远处的大树像山一样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恨冬雪的爸妈,他恨冬雪的哥嫂,他恨她家里的每一个人,要是他们一个个不逼冬雪,冬雪就不会嫁给那个包工头。他更恨那个包工头,抢走了自己的女朋友。同时,他最恨的就是他自己,你为什么是一个烧锅炉的穷小子,为什么不像那个包工头是个有钱人?可怨恨又有什么用呢?张一鸣黯然神伤地想,冬雪结婚了,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你不能埋怨命运的不公平,一定要变得坚强起来,勇敢地直面一切!唉,话说回来,冬雪的爸妈也没什么错,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长大,希望女孩有个好的归宿,希望女儿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呀。随风而去的往事已成过眼云烟,渐渐就会落满了尘埃。这样一想,张一鸣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一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想起了含辛茹苦的母亲和年幼无知的妹妹,想起了远在天堂的父亲。他好久才缓缓地对自己说:别哭了,失恋只是成长过程中的一种挫折,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等着你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为了那些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张一鸣从草坪上站起来,像变了一个人,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步一步往厂里走去。从草坪上飘来的凉风,夹着丝丝清香味,像绵软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张一鸣的额头。他那灰暗的心空,开始变得亮堂起来。街道上,响起他那清晰的脚步声,一下一下飘往路边的草丛中,一下一下淹没在朦胧的夜色中……

回到宿舍,张一鸣发现枕头底下压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信封和几本小说。张一鸣心想,是谁送来的小说呢?是彭慧吗,不像。那厂里除了彭慧,还会是谁呢?难道是杨宁宁?

张一鸣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开,几行工整清秀的文字映入眼帘:

“临湖门外是侬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荊花。”一鸣,你喜欢看书,给你带过来几部小说,不晓得你喜不喜欢。我明天在宿舍,你来职员宿舍楼202房找我,有事请你帮忙。我故意不说名字,你猜猜我是谁?

张一鸣把那几部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小说当成了宝贝,紧紧地捧在怀里,芳香的味道钻进鼻孔,沁人心脾。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杨宁宁那一头闪亮的长发,想起了她那白白嫩嫩的脸颊和盛满笑意的酒窝。一丝幸福的微光,照亮了他那暗淡的人生。顿时,一股温流从心底涌出来,从头到脚,淌遍张一鸣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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