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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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江电子五金厂出来后，李东奔走在小镇的不同工业区，一家工厂接着一家工厂找工作。找工作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李东常常过不了保安那一关。那些保安眯着眼瞟一眼，话也懒得说，根本不给李东去人事部门面试的机会。周六一些厂放假了，李东还是不甘心，清晨出门，揣着希望在老乡租房附近的工业区穿梭。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份工作，和工厂里的那些工人一样穿上厂服，坐在车间干活，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四海工艺品厂招聘一名仓管员，负责招工的陈剑虹没有为难李东，给了他一次去办公室面试的机会。面试结束后，田主任叫他等通知。李东心里清楚得很，去四海工艺品厂上班的机会不大，下午还得赶去别的工厂接着找工作。
张一鸣在陌生的街上远远地看到李东低着头走了过来，他不由得放开脚步迎了上去。李东走出三江电子五金厂那天，张一鸣就想他们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没想到在这陌生的街头居然见到了李东。
张一鸣生怕认错人，使劲揉了揉眼睛，隔着老远就忍不住大声喊:“东哥！东哥！”
不晓得李东是忙着赶路或是没听见，没有应答。
张一鸣有些急了，边走边喊:“东哥！东哥！”
李东终于停了下来，缓慢而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张一鸣，摸了摸后脑勺，激动得大声说：“一鸣兄弟，是你吗？没想到我们兄弟在这街上见面了，我想都不敢想呀！”
“东哥，你找到工作了吗？”张一鸣急切地问。
才一天没见，李东好像变瘦变黑了，头发也好像长长了不少。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似乎又难以启齿，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脚上那灰扑扑的皮鞋细声细气地说:“唉，还没找到工作，男孩子找工作难呀！”说完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又接着叹起气来，流淌着汗水的脸上，写着迷茫和失落。
“东哥，工作的事，你也不要过于着急，慢慢找。我也是找了大半个月的工作，最后才进了三江电子五金厂。”张一鸣是个笨嘴笨舌的人，可这时候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嘴巴变得利索起来，找适合的语言开始安慰起李东来。
李东跺了跺脚，用力拍打一下膝盖，皱了皱眉，抿抿嘴，嗫嚅着说:“兄弟，工作没找着，我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呀！照这样拖下去，身上的钱用完了，我有家也回不去呀！唉，好些厂只招女孩子，男孩子想找一份好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我早上去四海工艺品厂面试，人家叫我等通知，可我也不能一直傻傻地等下去，下午接着去找工作。兄弟，我先走了，等我找到了工作，有空去三江找你，叫上王雄，我们兄弟几个去喝上几杯。”
李东是个急性子，把话说完，拍了一下张一鸣的肩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急忙扯开脚步赶路。走了几米远，李东又转过身来，晃了晃手，转过身去，大步大步赶路。他走得太快，像在跑。张一鸣凝望着李东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股咸咸的东西涌上喉咙，又苦又涩。他猛一下想起了四海工艺品厂的田主任是自己的老乡，田主任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想去请田主任帮忙介绍李东进厂。“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三江电子五金厂时，李东一直把张一鸣当成兄弟看待，回想起在一块喝酒的那些场面是那样的温暖和美好啊！不管田主任愿不愿意帮忙，为了李东的工作，张一鸣觉得应该去四海工艺品厂跑一趟。兄弟走头无路的时候，不该伸手拉一把吗？
“东哥，别走！别走，东哥！”张一鸣对着李东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喊叫。李东没有听到张一鸣的喊叫声，张一鸣急了，甩开胳膊追上去。他只顾跑，用力过猛刹不住脚，差点撞着李东。
李东缓缓地转过身来，勉强笑了笑，轻声问:“一鸣，我比你大，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说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皱了皱眉，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眼里隐隐有泪花闪动。
“东哥，四海工艺品厂的田主任是我的老乡，我们兄弟去那厂一趟，我想请田主任介绍你进厂。”
“一鸣，你说的是真的吗？”李东激动得大声问，焦灼的脸上，终于绽开久违了的笑容。
张一鸣用力点了点头。
“听田主任说话的口音，是像贵州人，可我没想到你会认识他。”
“我去四海工艺品厂找过工作，里面没宿舍，我才没去上班。”
“一鸣，那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我们这就去找田主任。”李东咧着嘴巴笑了起来，跑去路边的小店买了饮料，拧开瓶盖双手递给张一鸣。他还掏出香烟递给张一鸣，张一鸣说不会抽烟，他硬着把香烟别在张一鸣的耳朵上。两人有说有笑往四海工艺品厂走去。
来到四海工艺品厂，离上班时间还早，李东和张一鸣就坐在工厂斜对面的一棵大榕树下聊天。李东喝了一口饮料，笑了笑，说:“一鸣，你和杨宁宁发展得怎么样？你约她出去逛过街吗？”
张一鸣的脸一下红了，他不晓得对李东说些什么才好，也不会把杨宁宁约他去草坪上聊天的事说出来，只好微微地笑了笑，心里却暖暖的。要是没有碰上杨宁宁，说不定张一鸣还像李东那样风里来雨里去找工作，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兄弟，你要抓紧一点，杨宁宁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子。你的脸皮要放厚一点，有空就去宿舍找她，请她看电影，请她吃宵夜，来来去去次数多了，感情也就培养出来了。”李东耐心地点拔张一鸣怎样追杨宁宁，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
听李东这样一说，张一鸣突然想起了卢梭说过的一句话:“追得太凶，爱情就跑得快，甚至把对方仅存的一点好感，也赶得无影无踪。”张一鸣很想把这句话对李东说一遍，可想想还是算了，人家是一片好意，没必要去争辩，再说他也没有想过去追杨宁宁。
一点多钟，身着蓝色厂服的年轻男女潮水般涌进工厂。上班铃响后，有个穿着白色职业装的女孩搬了套桌椅摆在厂门口招工，张一鸣一眼认出那女孩是陈剑虹，虽然她把头发剪短了。张一鸣带着李东来到厂门口，笑着说:“陈剑虹，你还认得我吗？”
陈剑虹抬起头来，望了望张一鸣，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张一鸣，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在哪个工厂上班？”
“我在三江电子五金厂上班。”
“三江电子五金厂？你分在哪个部门？”
“前几天厂里安排培训，星期一才分部门。”
“我表哥叫冯达山，是制二科科长，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田主任好几次对我说你是个实在的人，他身边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帮手。他一直担心你在外面找不着工作。”
张一鸣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问:“田主任在吗？我想请他介绍一位兄弟进厂。”
“田主任在办公室，我带你们进去。"
张一鸣来四海工艺品厂找工作时，田主任苦口婆心劝他留下来，可他谢绝了人家的一片好意。今天他又厚着脸皮来请田主任帮忙，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张一鸣他们进办公室时，田主任正在忙着整理资料。田主任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走过来握着张一鸣的手说:“老乡，快进来坐。”田主任招呼张一鸣和李东坐下后，又忙着去泡茶。
田主任笑眯眯地望着张一鸣，热心地说:“老乡，喝杯茶解解渴。这茶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名叫翠峰茶，产于梵净山，汤色嫩绿，鲜醇爽口。我平时舍不得泡喝，你今天过来，尝尝翠峰茶。对了，你找着工作没有？”
“我在三江电子五金厂上班。”张一鸣放下茶杯，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好，找着工作就好好干。男孩子找工作不太容易，你要是在那边做得不开心，就来我这里上班，四海工艺品厂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田主任扶了扶镜架，望了李东一眼，接着问:“这位是你的工友？”
张一鸣脸皮薄，从进办公室那一刻起，他就盘算着怎样开口求田主任帮忙介绍李东进厂。喝着田主任泡的茶，张一鸣又有些后悔起来，你这是给人家田主任出难题呀！你的脸皮怎么会这么厚呢？没想到田主任问起了李东，张一鸣也就实话实说:“田主任，这是我的兄弟，他叫李东。今天我带他来找你，就想请你帮忙介绍他进厂。他早上来你这里面试过，你叫他等通知。”
田主任静静地听着，微笑着喝了一口茶，神情间显得格外平静。田主任是个爽快人，眉头也没皱一下，笑着说:“你这样子一讲，我想起来了，早上李东是来我这里面试过，我叫他等通知。李东，男孩子不太容易找工作，你要是愿意的话，星期一就来厂里报到。”
田主任的语气，还是那样体贴和热情。李东感激不尽，眼里荡漾着喜悦，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对田主任说:“田主任，那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您介绍我进厂，我会尽心尽力做好工作，不会给您丢脸。田主任，您下班后我们一块出去吃顿饭，一块吃顿饭。”李东过于激动，声调都有些变了。
“不用客气，你和张一鸣来我这里，你们是客人，我怎么会让你请我吃饭呢？再说你从家里出来还没找到工作，你请我吃饭，我怎么吃得下去呢？我是个直爽人，讲话不绕弯弯。贵州人喜欢喝酒，我想请你们去饭店喝几杯酒，只是这阵子手头的事有点多，等一下还要去开生产会议，实在抽不开身，对不住你们啰！”
田主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张一鸣生怕打搅田主任的工作，站起来说:“田主任，那你忙，我们先走了，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田主任把张一鸣和李东送到办公室门口，握着张一鸣的手说:“一鸣呀，你我是老乡嘛，你左一声田主任右一声田主任，听起来别扭得很呀！你不要见外，从今往后就叫我田哥，听着亲切。十月份过后，我的空闲时间多了，你记得过来坐坐，喝喝老家的茶。”
田主任这样一说，张一鸣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几声，点了点头。
从厂里出来，想着田主任的话，张一鸣觉得唇齿间索绕着一缕茶香。
陈剑虹见到张一鸣和李东从办公室出来，急着问:“张一鸣，田主任怎么说？”
“田主任是个热心热肠的人，我才把话说完，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就叫星期一李东过来上班。李东是我的好兄弟，今后劳烦你关照一下他。”
张一鸣在厂门口站着陪陈剑虹聊了一会儿天，李东叫陈剑虹一块出去吃饭，她晚上加班，没空出去。李东和张一鸣来到工业区门口的一家川菜馆，点了几道家常菜，边喝边聊。也许是工作有了着落，李东说话声音很大，时不时把手搭在张一鸣的肩上。
张一鸣喝了几杯酒，对李东说去买烟，把饭钱付了。酒饱饭足后，李东去买单，老板说张一鸣付了。李东说:“一鸣兄弟，你陪着我走了好几里路，还帮我找到了工作，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吃饭？”
“东哥，在三江时你请我喝过酒，你对我的关照我一直记挂心底。今天请你吃顿便饭，花不了几个钱，你不要放心上。你们兄弟，谁请谁吃饭都一样的，一样的嘛。”
李东又要了一瓶啤酒，到了两杯，张一鸣手中的酒杯刚碰着唇，他已杯底朝天。李东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渍，什么也没说，重重地点了点头。
和李东话别后，张一鸣往路边的电话亭走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