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宁的心里头有些乱,她踢着高跟鞋咚咚咚下楼,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坐坐。
“杨宁宁,等等我。”邓龙在后面喊着追了上来。
杨宁宁抱着手站在路边的树下,面无表情地望着来去匆匆的人群。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端着锑钵颤颤巍巍地来到杨宁宁的面前,还没等老人开口,她掏出几块零钱放进锑钵。那老人看到邓龙,又把锑钵递过去摇晃几下。邓龙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扭在一边,不吱声。讨钱的老人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过身对杨宁宁笑了笑,低着头走了。一片叶子从树上飘下来,落在老人那乱蓬蓬的头发上。
“你叫我有事吗?”杨宁宁斜斜地瞟了邓龙一眼,迎头就问。
邓龙说:“我们一起回厂吧。”
邓龙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杨宁宁看在王双喜的面子上,不想和邓龙闹得太僵,淡淡地说:“走吧。”
杨宁宁尽量和邓龙拉开距离,她不想让张一鸣看到难过。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张一鸣的感受。她走得很快,皮鞋落在地上咚咚咚响着,仿佛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像要把心事踩碎。
邓龙笑着点点头,心里美滋滋的想,和杨宁宁一块回厂好呀,要是让厂里人看见,人家就会说他们在谈恋爱哩。最好在路上碰着张一鸣,让他知道我邓龙也是可以约杨宁宁逛街的。哼,你以为就你张一鸣本事大,懂得讨女孩子开心,我邓龙一点也不比你差。这样想着,邓龙高兴得哼起歌来。
邓龙小心翼翼地问:“杨宁宁,你应该明白双喜哥叫你去他家吃饭的原因吧?”
杨宁宁不由得一阵苦笑,打着哈懒洋洋地说:“不就是吃顿饭吗?我在深圳打了几年工,经常去双喜哥家吃饭。”
邓龙接着往下说:“我家里修了新房,我上面是两个姐姐,她们都结婚了,家里没什么负担。我爸妈都还年轻,我结婚有了小孩,我妈可以帮忙带,我爸出门打工也可以挣钱。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会那么讨厌我。”
杨宁宁没说话,只顾着赶路,脸上没有喜怒哀乐。
有人不远不近跟在杨宁宁的后面,这人就是李东。工作有了着落,压在李东心头的石块终于落地了,他摇头晃脑地哼着不着边的小调,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他不认识街上的人,可他觉得每个人都望着自己笑。在李东的眼里,小镇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美好的,包括他未来的日子。
李东无意中看到了杨宁宁和邓龙走在一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东拍打一下胸脯,开始埋怨起张一鸣来:兄弟,我劝你出手快一点,你就是不听劝说,这下好了,被别人抢在你的前头去啰!错过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你会后悔一辈子!李东想帮张一鸣做点什么,可他这个局外人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他恨不得握着拳头冲上去打那小伙一顿。李东不甘心,为了张一鸣的终生幸福,他不远不近跟在杨宁宁身后,他想知道她和那小伙发展到什么程度。李东显得有些为难,离得太近又担心被杨宁宁发现,隔着太远又听不清人家说些什么呀!可为了一鸣兄弟,他什么事不可以去做呢?
李东紧张得握紧拳头,他发现杨宁宁和身边的小伙始终隔着些距离,两人也不怎么说话,不像热恋中的情侣。李东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紧绷着的脸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过一家士多店时,杨宁宁口渴,礼节性地问了一句:“你喝点什么?”
“随便,你喜欢喝什么我就喝什么。”邓龙边说边摸口袋,半天也没掏出一分钱来。
李东跺着脚,气得把头扭在一边,在心里骂了起来:小气鬼,一个大老爷们陪女孩子逛街,还好意思让人家
买饮料给他喝。李东自言自语地说:杨宁宁呀,你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怎么会看上身边的这个小气鬼呢?
杨宁宁买了两罐王老吉,递给邓龙一罐,邓龙借机握着杨宁宁的手。李东暗暗叫起苦来,一鸣兄弟,完蛋了,别怪我没用,人家的手都握在一块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帮上你的忙。
李东也顾不上什么了,狠狠地瞪了杨宁宁一眼,赶紧低下头,他不想看到两个人牵手的浪漫画面。让李东没想到的是杨宁宁的胳膊用力一甩,邓龙手中的王老吉掉在地上,往李东的脚边滚了过来。
“邓龙,你烦不烦,别碰我。”杨宁宁大声说了出来。
“宁宁,你心里要是没有我的话,是不会买饮料给我喝的。你没有谈过恋爱,清纯怕羞,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孩!”邓龙说完,又伸手去牵杨宁宁的小手。
杨宁宁后退一步,扬起头睁大眼睛瞪着邓龙,咬牙切齿地说:“邓龙,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不是看在双喜哥的面子上,我会甩你几耳光。”
邓龙的脸顿时变成了紫茄色,弯着腰拍打着大腿气急败坏地喊:“你心里就只有张一鸣,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你告诉我,我到底哪一点比他差?”
路人不禁侧目对两人指指点点。李东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时候该到自己出手了。他两大步跨上去,堵在邓龙的面前,冷笑着说:“兄弟,有你这样欺负女孩子的吗?”
邓龙瞟了李东一眼,拍着手说:“关你什么事呢?”
“我是杨宁宁的朋友,你这样对她,我不该管吗?”
邓龙见李东比自己高一个头,加上身子又壮实,有些心虚,话也不敢说,对着杨宁宁冷笑几声,扯开脚步向厂里冲去。
“杨宁宁,你别怕,我是李东,在三江时和张一鸣住一个宿舍。”李东见邓龙走远了,笑着对杨宁宁轻声说。
杨宁宁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李东!我见你有点面熟,可一时又叫不出名字。你在哪里上班呢?”
“我明天去四海工艺品厂报到,是张一鸣帮我找的工作。”
“他帮你找工作?”李东这样一说,杨宁宁觉得不可思议,摇着头问了一句。张一鸣在松岗有熟人吗?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杨宁宁心想李东在说谎话骗她。
李东咧着嘴巴笑了笑,说:“四海工艺品厂的田主任是贵州人,张一鸣托他介绍我进厂。”
“那厂待遇怎么样?”杨宁宁关心地问。
李东答:“听说还行。”
“那张一鸣为什么不在那厂上班呢?”杨宁宁刨根追底地问。
李东说:“厂里没宿舍,张一鸣不想在外租房住,就没留下。对了,我送你回厂吧。”
杨宁宁不由得感叹起来:是呀,人与人相遇,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要是四海工艺品厂有宿舍,张一鸣就不会去职介所找工作。要是那天李科长有空,也轮不到她去职介所招工,那他俩就不会在职介所见面了。
杨宁宁笑了笑,说:“不用麻烦,这儿离厂没多远,我自己回去。”
“别客气,走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你对人太热情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哩。”
李东又把话题引到张一鸣的身上,说:“张一鸣对人才热情,和他比起来我差远啰。他昨天陪着我走了几里路去四海工艺品厂,我的工作有了眉目后,请他去川菜馆吃饭,没想到他还抢着买单。在打工岁月中结识这样的朋友,终生无憾。”
听到李东这样说张一鸣,杨宁宁心里美滋滋的,迎着路人的目光,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可她还是装出平静的样子,笑着说:“张一鸣托田主任帮你找了工作,又请你吃饭,你当然说他好了。”
“和这些没一点关系,他真的是个好人,靠得住的人。”
杨宁宁故意问:“你说说他哪儿好?”
“他就是好!”
“李东,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替张一鸣说好话?”
“我是个直爽人,说话不会转弯,我希望你和张一鸣走到一块去。”李东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这种笑没有一丝做作的成分,看着让人倍感温暖。
杨宁宁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不说话,低着头走路。路边的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她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气息,真香!
杨宁宁有一种感觉,张一鸣会在工业区门口等自己。她猜得一点也没错,她远远地看到了他守在大门边,伸长脖子朝她走来的方向眺望。杨宁宁呼吸加快,不由得加快脚步走过去。
张一鸣看到李东和杨宁宁一块回来,心里有些纳闷,她不是跟邓龙去王双喜家吃饭吗?怎么会和李东一块回来?邓龙去了哪里?张一鸣一脸平静地走过去,背着手装着散步的样子。他是在等杨宁宁,她去王双喜家吃饭,他心里有些慌乱,一点也不踏实,就在大门口等她回来。张一鸣不想让李东知道他在等杨宁宁,只好装着出门散步的样子,可又一点也装不像,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鸣,你去哪里?”李东见到张一鸣,隔着几米远就急着大声喊。
张一鸣假装说:“东哥,呆在宿舍闷得很,我出来走一走。”
李东叹了口气,说:“你还有心情去逛街,你……”李东还没把话说完,杨宁宁咳了几声,李东没有接着往下说。
“一鸣,我在路上碰着杨宁宁,就送她回来。这下好了,我把她交给你,你要照顾好人家哟。我回去了,你们好好聊聊天吧。”李东说完后,眨着眼笑了笑,急着走了。
杨宁宁问:“一鸣,你是去散步还是跟我回厂?”
张一鸣老老实实回答:“当然跟你回厂!你去王经理家吃饭,我心里不踏实,站在这里等了你几个小时。”
“一鸣,你学会了撒谎,你明明是在大门边等我,却给李东说出来散步。”
“我担心对他说等你,你会不好意思的。”
杨宁宁听到张一鸣这样说,在路上和邓龙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一下子消散了,心里暖暖的。
“一鸣,我有点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杨宁宁轻声说。
张一鸣点了点头,带着杨宁宁来到那晚两人聊天的草坪上。
杨宁宁说:“一鸣,我知道我今天去双喜哥家吃饭,你心里不好受,可我实在是没办法,双喜哥的面子我不能不给。王双喜是我的远房表哥,那年他考上大学,家里拿不出学费,他去找舅舅姑爹借钱,没人借钱给他。王双喜抱着一丝希望来我家借钱,我爸妈都是善良的人,爽爽快快把钱借给了他。从那以后,王双喜一直记挂着我家的恩情。我毕业后来深圳打工,他安排我进了三江上班,一直把我当亲妹妹对待。要是没有双喜哥,我爸妈也不放心让我来深圳打工。”
杨宁宁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点点泪花,亮晶晶的。
“宁宁,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和理解你。你穿着高跟鞋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心疼你。我想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会背着你回厂。”
杨宁宁的嘴角始终带着笑,突然转头看着张一鸣,调皮地说:“一鸣,你这么在乎我,又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我?”说完,慌忙侧过脸去,把头低下,神情温柔而满足,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张一鸣多想说我喜欢你,可想着自己那个一贫如洗的家,自卑的他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可他明显感到心跳加快……
杨宁宁柔声问:“一鸣,你叹什么气?”
“宁宁,王双喜这么急着给你介绍男朋友,他不想让我和你来往。唉,我想这也是你爸妈的意思。”张一鸣一时无语,沉默良久,才开口呐呐地说,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杨宁宁握着拳头,柔声说:“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双喜哥管不着,我爸妈是思想开通的人,一定会尊重我的选择!”
张一鸣凝望着杨宁宁充满爱意的眼神,不由得握着她那绵软的手,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脸庞因激动而变得异常生动。
凉风从草坪上温柔地拂过,张一鸣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味,听到了爱情开花的声音,像庄稼拔节那样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