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期结束后,张一鸣和黄大宝分到电子部制造二科上班。
对于张一鸣来说,他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不论分到什么部门上班,也不管做多苦多累的活,他都会坦然接受。黄大宝就不一样了,激动得挥舞着手臂大声说:“去电子部上班好呀,环境适舒干净不说,最主要的是流水线上女孩子多,找女朋友方便得很哩。要是去五金部上班,那可就惨啰,冲床声从早到晚哐当哐当响着,吵得要人的老命,还没有一身干净衣服穿嘛。”
杨宁宁没说话,不过看来她的心情还不错,抿着嘴巴笑着。她披着乌黑的长发,在一袭浅绿色长裙的衬托下,就像夏日荷塘里一朵婷婷盛开的红莲,清淡似水,妩媚动人。杨宁宁带着张一鸣和黄大宝去制造二科,路上,张一鸣显得异常激动,他很想大声唱唱歌,要是杨宁宁不在身边的话。
制造二科在厂房二楼,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打卡机旁边,人员进出车间他都要眯着眼问明原因,员工去洗水间还必须佩戴离岗证。张一鸣后来才知道这老头是考勤员,主要职责是监督车间员工上下班打卡,这份工作轻松得很,老头无聊时就看一下报纸,大多时候就坐着打瞌睡。张一鸣心想,根本没必要安排人守在打卡机旁边,简直就是浪费人力资源!
进了车间大门,右手边是人货电梯,方便物料员去仓库拉物料及成品入库。左手边是制造办公室。这是张一鸣来深圳后第一次走进制造车间,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鲜的,同时也是紧张而忙碌的。车间有一千多平方米,地上涂着淡绿色的油漆,黑色的窗帘严严实实遮挡着窗户,从外面透不进一缕阳光。制造二科有四条流水线,几个拉长背着手在狭长的过道上来回走动,穿着灰色工衣的员工们正在脚手不停地干活。传送带上的产品像离岸的船一样往前飘去。车间很静,听不到说话声,拉动传送带的轴承吱吱嘎嘎响着,空气中弥散着胶水的味道。张一鸣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来到制造办公室门口,张一鸣就听到有人恶狠狠地骂到:“你这科长助理怎么当的?女员工一哭二闹就不安排加班,营业科那些伶牙俐齿的跟单文员急着出货,你去跟她们解释。管人要讲方法,不能心软,该罚款就罚款,该记过就记过。有些刺头员工实在不服从命令,打发他卷铺盖走人嘛。”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张一鸣他们去楼顶搬旧桌椅那天,在走廊上骂黄大宝的就是这个人的声音。
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杨宁宁才轻轻敲门走进去。办公室摆着六张办公桌,一个矮胖的女孩坐在电脑面前,委屈地揉着眼眶。杨宁宁笑了笑,轻声说:“冯科长,安排两名储备干部来你这里上班,给您添麻烦了。”
听杨宁宁叫这人冯科长,张一鸣一下想起了陈剑虹对他说她表哥叫冯达山,是三江电子五金厂的制造科长,难到他就是陈剑虹的表哥,怎么会这么巧呢?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不是陈剑虹的表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张一鸣一定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老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冯科长见杨宁宁,火气消了不少,脸色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开着玩笑肉麻地说:“杨小姐是稀客,一年难得来制造二科几回,快坐快坐。要不因为这点小事,你是不会来我这里走走看看的。”冯科长说完,指了指身边的一把空椅子,还叫矮胖女孩去给杨宁宁倒了一杯水。
这时,厂里的喇叭响起了总机文员的甜美声音:“请杨宁宁回行政办公室。杨宁宁,请回行政办公室。”
“冯科长太热情了,我还有别的事忙,先回去了。”杨宁宁把两份人事资料递给冯科长,转过身对张一鸣笑了笑,急着走出了办公室。
冯科长嘿嘿笑了几声,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我这杯水白倒啰。杨宁宁小姐漂亮吧,厂里不少男孩子约她出去吃饭,她也没正眼瞧过人家一眼。我要是没有结婚,我就去追杨小姐。我好歹也是个科长,她应该会看上我的。”
张一鸣在厂里见过冯科长几次,只不过没和他说过话。梳着中分头的冯科长,头缝有些晃眼,留着八字须,小眼睛转来转去的。张一鸣听冯科长这样说话,心里很不舒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黄大宝把头扭在一边,鼻子里哼了一声。
冯科长瞟了一眼人事资料,脱掉旧皮鞋,把露出大脚拇指的脚支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接着指手画脚地说:“我这个车间好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多,你们算是来到女儿国啰。我来深圳打工,一直在三江上班,凭着一身本事一步一个脚印走上科长的位置。我是个小学生,没什么文化,可管着一百多号人,而且下面的人一个个都心服口服,这就是本事嘛。你们刚进车间,什么也不会,先看看培训资料。哎呀,当官也累了,我马上去会议室参加科长会议。”装腔拿调的冯科长说完话,又喝了一大口茶水,用手指梳梳头发,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四平八稳地走出了办公室。不过他很快又返回来,用纸巾把灰扑扑的皮鞋擦亮,又才摇头晃脑地哼着《爱江山更爱美人》去开会。
冯科长走后,刚才那个大气也不敢出的胖女孩重重地跺了跺脚,冷笑着说:“冯大科长大字不识几个,可吹牛的本事不小呀!他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穿着打扮土得掉渣,还想去追杨宁宁小姐,笑掉人的大牙。”
黄大宝伸了一下懒腰,嬉皮笑脸地说:“冯科长喜欢听好话,你就在他面前多说些好话嘛,这样做对你是有好处的。冯科长心情好了,你就不会挨骂,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女孩没理黄大宝,从文件柜里找出两份培训资料,一人给了一份。黄大宝懒得看资料,伸长脖子东瞅西瞧,时不时抬高手腕看一下时间。张一鸣端端正正坐着,认真地看着产品型号、各种原材料及每道工序的操作步骤。
杨宁宁又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胖女孩急着站起来打招呼。杨宁宁介绍:“这位是科长助理周倩,懂生产会管理,制造二科的顶梁柱,冯达山科长的左膀右臂,你们要多向她学习学习!”
张一鸣终于明白了冯科长就是陈剑虹的表哥,可他觉得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周倩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说:“杨小姐过奖了,我哪有那么的本事,只不过在三江多呆了几年。”
黄大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望着窗外吹起牛来:“杨小姐、周助理,一进车间闻到了胶水的味道,我就知道了制造二科是生产扬声器的。扬声器就是喇叭,它为何会发音呢?就是因为音圈连接线路板,固定……”
杨宁宁实在听不下去,很不客气地打断了黄大宝的话:“黄大宝,周倩工作很忙,没时间听你讲这些原理。你仔细想想,你刚进车间什么也不懂,在周倩面前谈扬声器的发音原理,你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呢?对了,新员工进厂,工厂发放工衣两套工鞋一双,收取成本费三十元,你把钱交了。”
黄大宝咂咂嘴巴,故意摸了摸口袋,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杨小姐,不好意思,我忘了带钱。”
“那下午记得把钱带来。”杨宁宁不冷不热地说。
黄大宝扭过头看着张一鸣,搓着手可怜巴巴地说:“一鸣,借三十块钱给我,下班回宿舍还你。”
张一鸣心想,你上次借我的钱没还,今天又想借钱,门都没有。张一鸣还没说话,杨宁宁赶紧给他递了个眼色,并轻轻地摇了摇头。张一鸣故意说:“大宝,实在对不起。我口袋里只有三十块钱,交了自己的工衣费,一分钱也不剩,帮不上你的忙。”
黄大宝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叹着气说:“一鸣,不借就算啰。杨小姐,从工资里面扣吧。我的银行卡掉了,几千块钱取不出来。哎呀,‘三分钱逼死英雄汉’,这话不假。”
杨宁宁递了张纸条给周倩,不晓得上面写什么,周倩点了点头,对着张一鸣笑了笑。杨宁宁轻轻碰了一下张一鸣的后背,笑眉笑眼地走了。黄大宝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声喊了起来:“杨小姐,你忘了收张一鸣的工衣费,你也是从他工资里面扣吗?”
周倩捂着嘴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冯科长夹着笔记本气呼呼地走进制造办公室,听不清他在嘟嚷什么。冯科长把笔记本往办公桌上用力一掼,踢了一脚椅子,扯开嗓门抱怨起来:“马经理左一声企业文化右一声挖掘人才,简直就是扯淡。她叽叽呱呱讲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清楚,喝了一大缸茶,会议还没结束。要不要坐我身边的武登科时不时碰一下,我早就睡着了。我才不管什么人才文化的,工厂嘛,工人有活干,老板有钱赚,这比什么都重要!马经理还强调,高中生每月补助二百块,大学生每月补助四百块。按学历涨工资,谁出的馊主意?工程部的王双喜是大学生,就弄几个样品,工作轻松得要命,进厂比我晚,升官比我快,工资一直比我高。照马经理那样说,每月再给王双喜四百块的补助,他的工资足足多了我一千块,怪不得人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鼓掌时带劲得很!周倩,你也是大学生,下个月发工资,你比我也少不了多少。这样不行嘛,我得去找董事长评评理,人家涨工资,为什么没我的份。周倩,你下班主持开会,别让员工一窝蜂扑去打卡,喊喊叫叫的不像个样子。”
冯科长吹鼻子瞪眼睛地发了一通牢骚,怒气冲冲出了办公室。
黄大宝正要发表长篇大论时,清脆的下班铃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