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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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经理，老板刚给你加了工资，你应该高兴才对呀！你怎么还沉着脸，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是不是嫌老板加的工资少了？”冯达山张了张嘴，干咳几声，酸溜溜地大声说，话里带着刺。
王双喜勉强笑了笑，低声说:“冯科长说笑了，人要懂得知足，董事长就算只给我加一分钱的工资，我也高兴啊。”
“哈哈，王经理说笑了，老板要是只给你加一分钱的工资，你怕是气得吃不下饭哩，还有心思到我这儿逛逛？不过话说回来，加了工资，也算好事一桩。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发了工资，请我去喝两杯？”冯达山阴阳怪气地说，逗起了王双喜来。
“应该的。”王双喜淡淡地说，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面无表情。
冯达山又开始挖苦起王双喜来:“厂里每个人都晓得，王经理是大忙人，你有什么事在电话里吩咐一声就行了，我照着你的指示去办，还用着跑来制造二科？有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手下的文员经常来我这儿，叫她代个话就行了嘛。周倩，你不长眼睛呀，还坐着干嘛，还不快给王经理倒水。”冯达山的话里，有着夹枪带棒的意味。
周倩倒了一杯水递给王双喜，王双喜接过来，一口也没喝，就放在了桌上。他扭过头望了张一鸣一眼，皱着眉头说:“冯科长，你忙，我有点事找张一鸣。”
冯达山言不由衷地说:“王经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冯达山，怎么连水也不喝一口呢？”
王双喜提高了声调，端起杯子勉强喝了一小口水，不耐烦地说:“张一鸣，你出来一下。”张一鸣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办公室。
冯达山见王双喜一点也不在意开玩笑，也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趣，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
周倩低着头给杨宁宁发了条短信。
王双喜和张一鸣走出办公室后，冯达山摸着下巴想了想，张一鸣第一天来车间上班，王经理找他有什么事呢？他对周倩说:“周倩，你拿着扫把出去假装扫地，听听王双喜对张一鸣说了些什么。会不会早上我训了工程部的文员，王双喜故意来找张一鸣的茬，打一下我的脸，灭灭我的威风呢？”
周倩觉得偷听别人说话不光彩，可又不敢得罪冯科长，勉强提着扫把走出办公室，在过道上装模作样地扫地。
张一鸣跟着王双喜来到车间门口，他不清楚王双喜来找他有什么事。可看到王双喜的表情，张一鸣一下子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王双喜扶了扶镜架，把张一鸣从头到脚望了一遍，叹了口气，背着手问:“张一鸣，你在和杨宁宁谈恋爱？”
张一鸣不晓得怎样回答，低着头不吱声。
“杨宁宁家条件好，她爸妈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她嫁到贵州去的。唉，宁宁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是我的远房表妹，我是不会让你害了她的！唉，这社会变了，有些小伙子长着手脚，可不去努力打拼，就想着通过婚姻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说实话，我一点也看不起这种没骨气的人！我劝你仔细想想，你文化不高，走出三江的大门，再找份工作不容易呀！”王双喜说完，又扶了一下镜架，挺了挺胸，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王双喜说话过份得很，像刀扎进了张一鸣的胸口，痛得差点流出血来。张一鸣冷笑着望了望王双喜，要不是看在杨宁宁的份上，要不是在生产车间，他会和他吵闹起来。他在心里暗暗骂了起来:你王双喜是个读书人，说话太没水平了，怎么把我张一鸣说成那样的人呢？我要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值得宁宁去爱吗？
张一鸣咬着嘴唇，忍着没说话，扭头望着窗外。王双喜又转到张一鸣的眼前，冷漠地看着他，目光中透出了失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王双喜接着冷笑几声，背着手一脸不高兴地走下楼去。张一鸣心事重重地回到制造办公室，听见冯达山对周倩说:“你说你听不清王双喜说什么，我借上厕所的机会在车间大门口站了一下，你猜王双喜说了些什么？”
冯达山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周倩不由得摇了摇头。
冯达山说:“王双喜说张一鸣文化不高，男孩子找工作不容易。周倩，工程部的文员被我训了一顿，她就会去找王双喜诉苦。王双喜受不了气，就来制造二科找麻烦。张一鸣刚来车间上班，人也老实，王双喜就逮着他骂了一顿消消心头的怒气。是的，工程部的人口口声声说我们制造二科的人没文化，让大学生来流水线上干活，他们吃得了那些苦吗？”
冯达山说完话，对着张一鸣说:“你别怕，怕王双喜那小子干嘛？他是工程部的经理，你是制造二科的储备干部，那小子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冯达山的地盘上来。再说你是我冯达山手下的人，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被王双喜打压吗？”
王双喜找张一鸣谈话，跟工作扯不上半点关系。张一鸣见冯达山这样关心自己，只觉得喉头有点发硬，又不好跟他说什么才好，只好点了点头。
王大宝揉了一下腰，打着哈欠冷冷地说:“冯科长，王经理来车间找张一鸣，应该和工作没什么关系。”
冯达山指着黄大宝，大声吼了起来:“你给我闭嘴，胳膊折了往里拐，你是制造二科的人，怎么替王双喜说话呢？我和王双喜打交道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我不是聋子，在车间门口听见王双喜骂张一鸣文化不高，不容易找工作。王双喜明面上是骂张一鸣，其实是在骂我冯达山。我文化不高，可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和那个文弱书生掰掰手腕，谁输谁赢不好说呀！”
黄大宝把头低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说:“冯科长，我错了，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第一天进车间上班，晚上没安排加班，回去好好歇歇。从明天开始，每晚都加四个钟，忙得要老命，很少有休息的时间了。”下班前几分钟，周倩笑着对张一鸣轻声说。
下班后，想起王双喜那刺耳的言语和鄙视的眼神，张一鸣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往墙上砸去，可一点也不觉得痛。他不想去饭堂吃饭，可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老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呢？
菜是南瓜和空心菜，空心菜也没有用刀切一下，筷子一夹就是一整根，吃起来就像在吃稻草。还是早上那个胖老头打菜，他眯着眼瞅了一下张一鸣挂在胸前的厂牌，好像变了个人，突然对张一鸣热情起来，咧着嘴笑着说:“你下班了，肚子饿了吧，工作累不累？”
张一鸣觉得胖老头有些莫名其妙，见他朝自己笑，他也朝胖老头笑了笑。胖老头用筷子夹空心菜放进张一鸣的饭盒，觉得少了点，又笑了笑，轻声说:“锅里还多，不够再来加。杨宁宁小姐交代的事，我怎么会忘记呢？“
张一鸣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这胖老头是看在杨宁宁的面子上才对自己这么好。想起杨宁宁，张一鸣的心里头总是暖暖和和的。可他又想起了王双喜下班时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感动，泛起酸酸的味道。他不经意地擦了擦汗，眼睛望着窗外。
张一鸣赌气吃了一锑钵饭，闷闷不乐地回到宿舍，倒在床上生闷气。
值班保安用力敲了敲门，粗门大嗓地喊:“张一鸣，有人在厂门口找你。”张一鸣慌忙起来，往厂门口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想，谁会来厂门口找自己呢？难道是侄儿铁锅从东莞虎门回来了？
张四哥提着两大袋东西站在厂门口，张一鸣激动得大声喊:“四哥，你来了。”
“一鸣，我站在厂门口等你小半天了。”张四哥放下手中的东西，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急着说。
“四哥，你跑来看我，我想带你去宿舍坐坐。可你也知道工厂不能随便带人进去，实在对不住四哥。四哥，我们去小店门口坐着聊一聊。”
张四哥笑了笑，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就站着说话。你四嫂从老家过来，带来一些葵花花生，我送点过来给你尝尝。对了，袋子里的刺梨，是你妈去山坡上给你摘的，她说你从小喜欢吃。还有一罐蜂糖，不晓得是哪个送给你妈的，她也舍不得吃，托你四嫂带来给你。一鸣，我有事先回去了，你上班累了，好好歇歇。”
听了张四哥的话，想着母亲顶着烈日去给自己摘刺梨，张一鸣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好想畅畅快快地大哭一场。可他一直忍着，他不是三岁小孩，不能在张四哥面前哭。
“四哥，你来看我，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兄弟的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对了，我给铁锅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接。四哥，你最近和他联系过吗？”
“一鸣，铁锅出门闯荡了好几年，是个老江湖，你不要担心他。再说那家伙机灵得很，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吃亏。兄弟，找到了工作就好好干，千万别让你妈妈失望啊！你爸去世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呀，肩上的担子不轻哩！我回去了，有空再过来看你。”
张四哥说完，用力拍了拍张一鸣的肩膀，转过身放开脚步走了。望着张四哥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一看手里提着的两袋东西，想着含辛茹苦的母亲，张一鸣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