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鸣找来漱口的杯子,把那两袋瓜子花生平均分成三份,田主任、彭慧、杨宁宁每人一份。他花了几块钱,在工业区门口坐摩托赶去四海工艺品厂。要是不给田主任送东西去,节俭的张一鸣是舍不得花这几块钱的车费的。
来到四海工艺品厂,田主任穿着红色的球衣正在热汗淋漓地打球。张一鸣说:“田哥,家族中的一位堂嫂从老家带些葵花过来,我送点过来给你尝尝。”
“一鸣,你太客气了,你吃饭没有?”田主任抹了抹汗,关心地问。
“田哥,我吃过了,你打球吧,我回去了。”张一鸣见田主任忙着打球,加上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不想在四海工艺品厂多呆一分钟。
田主任跑去办公室拿来两袋牛肉干,笑着说:“一鸣,谢谢你!你送我的这些葵花花生,花多少钱在深圳也买不到呀!从老家带来的花生,散发着家的味道,吃着香呀!对了,李东的工作我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回去吧。”田主任依依不舍地把张一鸣送到厂大门口,直到望不见身影了才回厂去。
张一鸣在路边叫了摩托车,坐着匆匆忙忙回到厂里。他不晓得彭慧住哪个宿舍,只好把葵花花生放在宿管员的房间,厚着脸皮请人家通知彭慧拿回去。宿管员找来大头笔,在门口的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彭慧,下班领东西。
张一鸣想去找杨宁宁,可回想着下午王双喜说的那些话,他有些犹豫,在宿舍门口徘徊半天。张一鸣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凝视着徐徐沉坠的落日,落寞和怅然爬上了心头。他思来想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还是鼓起勇气去找杨宁宁。他想她,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和她呆在一块,把王双喜说的那些话拋到了九宵云外。
下班后,邓龙提着三五斤苹果去找杨宁宁。杨宁宁躲进了洗手间,陈丹华去开门,勉强让邓龙进宿舍。邓龙把苹果放在书桌上,陈丹华也没叫他坐,开门见山地问:“宁宁不在,你找她有什么事?”
邓龙退回到门口,摸了摸后脑勺,低着头慢慢吞吞地说:“我和杨宁宁昨天一块去王经理家吃饭,回厂的路上她请我喝了一罐王老吉,我认为她喜欢我,就去牵她的手,没想到惹她生气了,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陈丹华瞥了邓龙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歉就不必了,苹果你拿回去吧。宁宁托我转告你,她有了男朋友,你最好不要来找她。”
“那个人是张一鸣吗?”邓龙往前迈了小半步,盯着陈丹华迫不及待地问。
陈丹华也没有看邓龙一眼,扭头望着窗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也没必要问,她男朋友是谁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邓龙冷笑几声,理了理衣领,漫不经心地说:“电子厂女孩子多,我不愁找不着女朋友,再说杨宁宁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唉,我来找杨宁宁,希望她不要把昨天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告诉王经理。王经理是我的顶头上司,男孩子找份工作不容易,我怕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回去吧。”陈丹华阴沉着脸,加重语气说,眉头皱得更深了。邓龙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回事,连陈丹华也对他这么冷漠,恨不得用扫把把他赶出去。
邓龙摸出五块钱,沉着脸咬着牙说:“昨天杨宁宁请我喝了一罐王老吉,这钱请你转交给她,我邓龙什么也不欠她的。”邓龙把钱放在书桌上,退到门口,摸了摸脑袋,又转过身走到书桌边,仰着头望了陈丹华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提起桌上的苹果气呼呼走出宿舍。
邓龙走后,陈丹华赌气把那五块钱扔在地上,拖长声调喊:“妹妹,出来吧,邓龙走了。”
杨宁宁嘟着嘴巴从洗手间出来,修长如画的眉毛淡淡地蹙着。陈丹华咬着牙冷笑着说:“我看王经理的眼睛瞎了,要不怎么会给你介绍这样的男孩子?”
杨宁宁坐在床上,一脸委屈地说:“丹华姐,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陈丹华亲热地搂着杨宁宁的肩,轻言细语地安慰起这个同宿舍的好妹妹来:“妹妹,别难过,和这样小气的人计较值不得。”
“丹华姐,周倩发短信给我,说我双喜哥去车间找一鸣谈话,我担心一鸣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杨宁宁搓揉着眼眶说。
陈丹华轻轻拍了拍杨宁宁的肩,说:“感情的事,顺其自然最好,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争不来!”
张一鸣来到职员宿舍楼门口,见邓龙从楼上走下来,手中提着点东西。袋子哗啦破了,苹果掉在了楼梯上,有一个皱皱巴巴的苹果还滚到了张一鸣的脚边。张一鸣弯腰捡起苹果,用手抹了抹,递给了邓龙。
邓龙一把抢走张一鸣手中的苹果,冷笑几声,酸溜溜地说:“张一鸣,昨天我和杨宁宁回厂,路上碰着一个叫李东的男人,他差点打了我一顿。杨宁宁在外面认识不少男人,你和她出去最好小心一点,挨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张一鸣笑了笑,话也懒得说,低着头上楼去。他轻轻敲了几下门,陈丹华在里面问:“谁呀?”
“我是张一鸣,找杨宁宁。”
杨宁宁开了门,委屈地说:“一鸣,你来了,周倩发短信说我双喜哥去找你谈话,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我怎么会不来找你呢?”张一鸣反问一句。
“你又给我买零食,乱花钱。”杨宁宁嘟着嘴巴说。
张一鸣说:“家族中的一个堂嫂来深圳打工,给我带来一些葵花花生,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陈丹华眨着眼睛望了望张一鸣,摇着头笑着说:“宁宁,你和张一鸣站一块让我看看。”
杨宁宁听了陈丹华的话,站在张一鸣的左手边,轻声说:“丹华姐,你不会让我跟他比高矮吧。”
陈丹华惊讶地叫了一声,说:“你们站在一块,像两姐弟,鼻子和眼睛都像,你们上辈子应该是一家人。宁宁妹妹,怪不得那么多男孩追你,你一个也看不上,原来这些年来你是在等张一鸣。我不说了,你们聊,我去洗衣服。”
杨宁宁被逗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张一鸣从口袋里抓出黄橙橙的刺梨,一股芳香夹着家的味道飘进了鼻孔,紧紧地箍着异乡游子的心。他笑着问杨宁宁:“你见过这种野果吗?”
“这是刺梨,湖南也有。我见过,也吃过,不过出门打工后,再也没尝过刺梨的味道。”
张一鸣抹去刺梨上的软刺,掰成几块,淘净坚硬的籽粒,放一块进杨宁宁的嘴里。杨宁宁轻轻咀嚼着,点着头满意地说:“酸涩的味道,可又杂夹着一丝甜味,我喜欢吃。”
张一鸣深情地说:“这些刺梨是我妈去山坡上摘的,吃着她摘的刺梨,我尝到了家的味道。”
“一鸣,我再吃一个,我想我也会和你一样尝到家的味道。”杨宁宁抹了一下眼角,轻声说。
“刺梨,长在贵州的山山岭岭,布依族民歌《好花红》就是专门唱刺梨的。”张一鸣一边说一边唱了起来:
好花红好花红
好花长在刺梨蓬
好花长在刺梨树
哪朵向阳哪朵红
……
杨宁宁也会唱这歌,摇着头跟着张一鸣一块轻声唱了起来,歌声在宿舍飘荡开来。唱完歌,她把嘴巴凑在他的耳边,柔声说:“一鸣,时间还早,我们去外面走一走,我有话要问你。”
出了厂门口,路边种着或密或疏的树木。夜风拂过,树木的枝叶轻轻地摇晃,送来丝丝凉爽。月亮露出了迷人而羞涩的笑脸,多么美好的夜晚呀!
杨宁宁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问:“一鸣,我双喜哥找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张一鸣说完,不敢看杨宁宁,赶紧低下头。
“一鸣,把头抬起来望着我,你什么也别瞒我,实话实说吧。”杨宁宁语气坚决地说。
张一鸣叹了口气,缓缓地说:“王经理劝我离你远一点,你们家条件好,你爸妈是不会让你嫁到贵州去的。王经理是为你好,我完全理解他。”
杨宁宁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顿了好久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你胆子不小呀,一点也不把王大经理放在眼里。你来宿舍找我,不怕他揍你吗?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做我很满意,看来我没看错人。”
张一鸣长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别说是王经理,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就怕你跟着我会受苦。”说完这话,他觉得一丝悲凉从心间漫过。
杨宁宁听了这话,眉宇间掩饰不住地透出得意之色。张一鸣抬头侧目偷偷地望,杨宁宁还深情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又迅速移开。张一鸣禁不住伸手去握杨宁宁的手,她慌忙把手一缩,嘟着小嘴巴红着脸望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张一鸣有些胆怯,低着头往前走。走着走着,也不知是谁主动,两只手却不期然地握在一起。握着她那柔软而细腻的手,他像触电一样酥麻麻的。在围墙的拐角处,杨宁宁停下脚步望着张一鸣,目光里充满了炽热和期待,慢慢地红着脸闭上眼睛。张一鸣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路上没人,虫子也停下了叫声,属于他们的世界很静,张一鸣只听到彼此咚咚咚的心跳声……
杨宁宁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就像置身云端轻轻地飞。她同时又有些担心和害怕,想推开张一鸣,可半点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倒在张一鸣的怀里,泪水渐渐地溢满了眼眶。张一鸣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不但牵了杨宁宁的手,还吻了她的额头。他担心杨宁宁会生气,心里一阵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玉盘似的月亮有些怕羞,躲进了棉花似的云层。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宁宁抬起头来,哽噎着说:“一鸣,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不加班的晚上,你记得来找我,千万不要忘了。双喜哥是个好人,我相信他是不会为难你的。退一步说,你要是在三江做得不开心,我就辞职陪着你重新找份工作。”
张一鸣深情地望着她那含情脉脉的脸庞,用力点了点头。他忘掉了所有的顾虑,把她搂得更紧了。淡淡的幽香从杨宁宁身上散发出来,钻入他的鼻腔。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沁人心脾,令人全身荡漾……
张一鸣心想,他和杨宁宁的爱情应该算是有了眉目,他多想对她说我爱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的脸红得发烫,始终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心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