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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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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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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外婆

外婆去世二十几个年头了,可在好些寂寞而无眠的夜里,我总会默默地想着她,想着她的坚强,想着她的节俭,想着她的勤劳……

外公去世的早,外婆一个人拉扯妈妈她们三姐妹长大。母亲与共和国同龄,在我们那个贫穷而落后的小山村,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年龄和母亲上下的老人,没有几个念过书识得字的,可母亲读到了小学毕业。外婆经常对母亲说,家里穷,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念几年书,女娃娃家不识字,走到哪里都吃大亏。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村里没有小学,母亲只得走上二十几里路去落别公社读书,背着十几斤大米,带上一罐油辣椒。那些大米和油辣椒,都是外婆从牙关里省下来,她自己吃包谷饭,下饭菜是半碗酸白菜。

母亲十六岁就和父亲结婚成家了,有些时候,母亲和父亲吵架,哭哭啼啼地跑回娘家去。外婆就笑母亲,你一点出息都没有,炒几句嘴哭哭啼啼的,你给老娘把腰板挺直,活出个人样给旁人看看!

记得小时候,母亲领着弟弟去远处走亲戚,外婆就来帮我们看家。她卷高袖口,扫地、煮饭、炒菜、喂猪,忙的没完没了。吃饭时,她给我们姊妹装了满满的一碗饭,用筷子叮叮当当敲着碗口说:“你们姊妹给我听好啰,扒饭时仔细一点,米饭掉在地上老天就会打炸雷。粮食就是宝贝,抛撒不得五谷杂粮。”可我还是不小心弄掉了一粒米饭在地上,外婆高高地扬起了巴掌,可她的巴掌一直落不下来,她弯下腰去捡起了米饭,放在嘴边吹了几口,就吞了下去。外婆把我搂在她那温暖的怀里,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这次外婆就不打你了,可下次再让米饭掉在地上,我就狠狠地打你的小屁股。”

午饭后,外婆忙完了家务活,她闲不下来,就叫我提着竹筐跟着她去房前屋后捡干枯的树枝回家烧火。在路上碰上一堆猪粪,外婆就像碰到了金银宝贝,皱纹密布的老脸绽放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她催促我跑回家拿铁铲,她在那儿守着猪粪,怕旁人捡走了。猪粪臭烘烘的,我死活不回去,节俭的外婆就小心翼翼地解开外衣纽扣,从里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角票哄我去拿铁铲。外婆捡树枝,捡猪粪,就连一些装洗衣粉的口袋,她也捡起来折叠得平平整整的,拿回家装东西。晚饭后,外婆就在房前屋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一看外面的凳子、扫把有没有收回家。小孩子扔在地上的一张纸,外婆也当着宝贝捡回家,放在煤灶上引火用。外婆关好门窗,就叫我们姊妹洗脚睡觉。她给我掖好被角,还担心天冷冻着身子,又把她脱下来的一件件厚实的长衣服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热得浑身淌汗。外婆像村里的不少老人那样,不识字,可她会讲好多好多的民间故事。外婆为了哄我们姊妹开心,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青山外公银山外婆》的故事。那故事好长好长,我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母亲她们就三姐妹,没有兄弟。母亲结婚后,外婆就孤身一人住在低矮的青瓦房里。父亲就给外婆说:“你一个老人过日子,我们放心不下,你搬过来和我们住,有个头痛脑热的也好照顾。”可外婆就是不答应,她笑着说:“你们家大大小小五六个娃娃,吵得人耳根子不得清净。我习惯一个人过日子,清清静静的,饿了就吃一碗,困了就睡上一觉。”外婆一个人过日子,柴米油盐都是我们家买的。可外婆就是闲不下来,亲人们劝她别种庄稼了,可她听不进去,还种了几块地。她出山很早,干活细致得很,就像在雕花绣朵,地里没有一根杂草,没有一个土疙瘩。外婆薅地回家,一脸汗水地给我们家背来一捆几十斤重的干柴。那时候,我们家才刚刚起床,母亲就开始埋怨外婆:“你这个老人,就是个犟性子,叫你不要出山干活,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种庄稼收不了几颗粮食。”外婆抹着脸上的汗水,气鼓鼓地和母亲顶起嘴来:“你们这些年轻娃娃,一点都不理解老人的心情,我种了一辈子的地,对田土感情深得很哩!你们不要劝我,也不要给我买油割盐,我种田土养得活自己。只要我的身子动弹得起,我就会一直种下去,一直干到倒在床上的那一天。”外婆是个要强的人,和母亲吵了几句,也不在我们家吃饭,赌气背着干柴回家去。母亲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一把抓着外婆的手。我说:“外婆,我给你背,你给我讲个故事。”外婆把干柴放在地上,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轻声说:“你还小,身子嫩弱,背不动。外婆给你讲《赶山神的故事》。”我就是这样坐在外婆的膝盖上,听着一个个动听而神秘的故事,一天天长大的。

八十几岁的外婆,不但种庄稼,还做针线活。村里有些人家,把装肥料的口袋洗干净,一个个拆开,请外婆帮他们一针一线地把口袋缝起来,就是一大块平整的篷布,可以用来晒稻谷。外婆给人家辛辛苦苦地缝了一天,眼看人家的饭快要熟了,就偷偷地溜走,赶回家自己煮饭吃。主人家不见外婆,心里慌了,四处去找。人家还一脸汗水地跑来我们家。母亲一听,就笑着说你们不用去找,她回家自己煮饭吃,她就是那样的性子,连我家的饭也不吃一碗。人家听母亲这样一说,摇着头伸出大拇指夸赞个不停:“这样有骨气的老人,我们活到几十岁,还没有见过呀!今后就不去请她老人家缝篷布啰。”可第二天,不用人家上门去请,外婆自己主动问上门去帮忙,干完活自己回家吃饭。

我在上初二那年,八十五岁高龄的外婆去地头干活,背柴回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以后,外婆再也下不来床走不动路了,可她还是记挂着地里头的油菜,叫我们去帮她除草、追肥。外婆躺在床上,时高时低的呻吟着,听着让人揪心地痛。那是个雪花飘飞的清晨,我那坚强、勤劳、节俭的外婆,闭上双眼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种了一辈子自留地……

想着外婆的时候,我想起了村里和外婆一样感恩泥土敬重大地的父老乡亲们,他们是平凡的,可在这个充满欲望和金钱的年代,淳朴的他们又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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