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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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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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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费

我去县城六枝念书那些年,村里虽然通了马路,但那条坑坑洼洼的马路却见不着车辆的影子。从生养我的小山村到县城六枝,有二十几里路程。第一次进城,父亲说我骨力弱,脚板皮嫩,走不了远路,就带我沿着村前的毛毛马路走上八里路,来到大用火车站旁边一个叫新路口的地方,花上一块钱的车费坐中巴车去县城。中巴车开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县城,我觉得那一块钱的车费花得有些不值得。

那以后的日子,我每星期回一次家,拿十几块钱的生活费。星期天吃过午饭,父亲就催促我上路,他给了我十几块生活费,生怕我人小在路上把钱弄丢了,叫我把钱装进内衣口袋,再拉上拉链。父亲又从他那中山装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纸币,说是车费,叫我千万别省钱,去新路口坐车。有时候父亲身上实在摸不出一块钱的车费,他就厚着脸皮去跟左邻右里借。父亲的神色焦虑而又无可奈何,我接过皱巴巴的纸币,转过身泪花在眼眶打转……

村里的父老挑粮食去县城卖,为了省些时间和体力,没人愿意走马路,走的是那条弯弯拐拐的山路。走山路只有十五里,一点也不绕路。我捏着那一块钱的车费出了村口,过了古桥,想起了父亲的苦,想起了父亲的累。1992年“撤乡并镇”后,父亲就去离家八里路的镇上上班,他不会骑车,天麻麻亮出门,直到饭菜飘香的落日黄昏才一脸汗水地赶回家来,每天一个来回就得走上十六里路。特别是冬天,刮着风下着雨,父亲从镇上回到家里,头发湿漉漉的,满脸冻得通红,裤腿上沾满了稀泥巴。我心疼父亲,想着省钱,就学着进城卖米的父老们走弯弯拐拐的山路。我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鹰,急待展翅冲向那辽阔的蓝天。

走山路,就得从一座叫麻芋杆坡的山坡下路过,要过一条叫青岗河的小河。阳光照在河面上,亮闪闪地泛着一波一波的粼光。河面上没有石桥,路人为了方便过河,就在小河中间垫了几块大石头。晴天还好,踩着石头轻轻松松就过了河。要是雨天,湍急的河水淹没了过河的石块,就只得卷高裤腿脱下鞋子东倒西歪地过河,生怕被河水卷走,上了岸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过了青岗河,沿着窄窄长长的田埂走上二十分钟,就到了一个叫骂咒的村寨。瓦房掩映在浓绿的树荫里,一条大黄狗从杨柳枝扎着的篱笆小院冲出来。那些年养狗的人家还很多,生人一进村,村里就响起一片狗叫声。我怕被咬,挥舞着手臀远远地躲着走。穿过村子是一片宽阔的稻田,稻田中间的小路铺着碎石块,把我的脚硌得生疼,脚板打起了血泡,钻心地痛。双脚开始肿胀起来,走在地上就像踩着软绵的棉花,一点力气也没有。口干舌燥的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挨地移出那片稻田,摸到一口古井旁,捧着清澈甘甜的井水,咕咕咚咚地喝了起来,喝得井水顺着下巴流淌,喝得肚儿圆圆鼓鼓。洗了一把脸,我一屁股坐在软绵的草地上,丝丝凉爽的山风带着青草的清香,直往鼻孔里钻。阳光在挨挨挤挤的枝叶间洒下疏疏落落的光影,叶子竭力地生长着。

我摸了摸那一块钱的车费,还在口袋里,汗渍渍的,有着父亲的味道。我把它掏出来,放在手心里,眼前仿佛浮现出父亲那慈祥而亲切的面庞。虽然我的脚磨起了水泡,但自己也一点都不觉痛,走了十几里山路,可以为家里省下一块钱的车费。夕阳靠着西边的山慢慢地往下滑,恋恋不舍地挥洒着最后的余辉。养足了体力,我带着无尽的向往,迎着绚丽多彩的霞光,沿着通往城里的山路,一步一步地赶去。下了一道陡峭的山梁,走完云盘田坝,就到了县城,城市早已燃起了万家灯火。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学校旁边的小屋,累得饭也吃不下,就想倒在床上睡上三天三夜。

我把省下来的车费小心翼翼地夹在枕头下的笔记本里,时不时翻出来看一下,轻轻柔柔地把翘角的地方抹得平平整整的。我每回一次家,父亲就给我一块钱的车费,我舍不得坐一次车,就把这些省下来的车费夹在笔记本里。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一张张数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车费,想着这些钱多多少少可以为家里买一些油盐,我开心得笑出声来,快乐在脸上开出灿烂的花朵,幸福的泪花不知不觉就溢满了眼角。

假期回到家里,我趁父亲不在家,从笔记本里一张张取出那几十块钱的车费,一分不少的交到母亲的手里。母亲一脸严肃而认真地问我,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老老实实地说,爸爸给的车费,自己舍不得坐车,一块块省下来的,我怕挨骂,不敢给爸爸。母亲没有接那些钱,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轻声说,你自己省下的钱,就自己留着花吧,拿去买几本书看。儿呀,你这么懂事,你爸怎么舍得骂你,只是你年纪还小,在路上跑来跑去的,我们做父母的放心不下了!

我拍着干瘪的胸脯说,妈妈,你别担心,去城里的那条山路,每道坎每个坑我都熟悉得很,今后你叫爸爸别给我车费了,我省下来的车费,也不买书,你们拿去买一包肥料种包谷吧!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把那些零钱叠得整整齐齐的装进了口袋了,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也就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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