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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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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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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旧事

姐姐结婚在一个叫落别的乡场上,我上小学时的每个暑假,都会去她家住上十天半月。

落别离我们村子有二十几里路,我蹦蹦跳跳地跟在姐姐的后面,沿着家门口前面那条坑坑洼洼的毛毛马路走上四十分钟,到了火车站旁边一个叫新路口的地方,花两块钱坐上六枝开往安顺的中巴车,中巴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落别。我们在街口下了中巴车,穿过一条逼仄的巷道,拐了几道弯,就到了姐姐家。姐姐家住在乡政府的后面,那是一个四合院,挤着好几户人家。左邻右里的婶婶大妈们喜欢聚在院坝里拉扯家常,进了院门,一串串爽朗的笑声,就像叮咚跳跃的溪水,流淌进了你的心窝。姐姐家的门口,种满了花花草草,嫩绿的叶片在习习微风中轻轻地点着头,像在热情地欢迎着我的到来。

村里人习惯把住在乡场上的人称之为街上人,他们说街上人喜欢摆架势,从骨子里看不起乡下人,嘴巴喊人随手就关门。姐姐的婆婆六十来岁,是一位退休的老医生,身材矮胖,喜欢说笑,慈爱的脸庞上时常挂着亲切的笑容。姐姐的婆婆,我叫她伯妈,伯妈没有一点街上人的做派。我和姐姐刚进了堂屋的大门,她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拉着我的手,眉开眼笑地说:“儿呀,来我们家了,快坐下快坐下。”伯妈一边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慌忙搬来凳子,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倒来了一杯烫热的茶水。她解下围裙,乐呵呵地去街上割肉买豆腐。伯妈从街上买菜回来,顾不上歇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进进出出张罗起了饭菜。姐夫下班后,饭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像我这样的农村孩子,在那些缺吃少喝的年月,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吃上猪肉和豆腐。我咂着嘴巴望着饭桌上的炒猪肉和烩豆腐,胃液就从喉咙里冒了出来,我又用力把它吞下去。我胆小怕羞,低着头只顾扒饭,伯妈笑着轻声说:“儿呀,姐姐家就是你的家呀,到了自己家,你想吃瘦肉就吃瘦肉,想吃烩豆腐就吃烩豆腐。”我红着脸望了姐姐一眼,抖着手夹了一小块瘦肉,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瘦肉还没夹到碗里,就掉到了桌子上。伯妈见我这样胆小,她端起了盘子,往我碗里倒起了瘦肉,直到碗里装不小。饭后,我听到伯妈在厨房里和姐姐说话,她说:“你叫弟弟多吃点饭,别饿着肚子,娃娃们来到家里做客,我这心里头高兴得很,高兴得很呀!”

院子里小孩很多,晚饭后,星星在天空调皮地眨巴着眼睛,羞涩的月亮露出了迷人的笑脸,孩子们手舞足蹈地喊叫着,在平整的院坝里玩起了各种各样的游戏。他们胆子大,几个小孩还演起了《西游记》。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孩走在前面,手里舞动着半截竹棍,一边踮着脚走路,一边转过灵活的身子,师傅师傅地叫个不停。更搞笑的是有个胖胖墩墩的男孩,呆头呆脑的,他喜欢扮演猪八戒。没有九齿钉耙,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赶稻谷的木耙子,还扯了两片宽大的叶子绑在耳朵上,肩上扛着钉耙一摇一晃地上路。他为了哄大家开心,还故意摔倒在地上,嘟嚷着嘴巴大声喊了起来:“师傅,师傅,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没人理他,他就在地上轱辘地打了一个滚,站起来拍打几下膝盖,接着摇摇晃晃地唱了起来:“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玩到晚上十点多钟,直到爸爸妈妈喊回家睡觉,他们才搓揉着双眼回去。姐姐怕我一个人睡在阁楼上独单,她叫来邻里的一个小孩和我睡在一起。那小孩看过不少书,嘴巴又会说,每晚都给我讲故事,在他那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我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姐姐的公公六十多岁,老人身子瘦小,不吃烟不喝酒,红光满面,声音响亮。他们家没有种田地,可老人家闲不下来,就在卧室旁边的过道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牛圈喂养牯牛。他喂养的牯牛,也不用耕田犁地,吃饱喝足后,一天到晚睡在牛圈里。按老家的称呼习惯,姐姐的公公我叫伯伯。伯伯喂养牯牛,家里没有镰刀和竹箩,他隔三差五就去街上买草喂牛。伯伯起得早,抹了一把脸,披着衣服背着手,乘着朦朦胧胧的晨光往街上走去。那条狭小的街道,每天都有附近村寨的苗族小伙子挑草来卖。他们勤劳善良,站在青草的背后,草鞋上沾满了润湿的泥土。小伙子们老实本分,也不会吆喝,见到人就点着头轻声地问上一声:“老人,买草,刚从山坡上割的嫩草。”一挑挑鲜嫩的青草,饱满的露珠在叶尖上来回滚动着,在润湿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伯伯蹲在地上,眯着眼睛仔细地望着青草,还把嘴巴凑近,鼻子一吸闻了起来。他不放心,还抽出一根嫩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一边咀嚼一边点着头满意地笑了起来。一捆青草一块五毛钱,伯伯爽爽快快地掏了钱,叫人家挑到了家里。伯伯把青草当成了金银宝贝,一把把分开,靠着院墙凉了起来。他把牯牛吆到院坝里,把一把把青草撕扯开,喂了起来。他时不时赶一下牛虻,生怕太阳晒着牯牛,还提来一桶水,均匀地喷洒在牯牛身上。赶场天,伯伯用一架自己做的三轮车帮姐姐把几箱药材拖到摊位上,他掏钱给我买了一包五香瓜子,就领着我去牛市上看牯牛。他眯着眼睛对我说:“娃娃呀,伯伯就喜欢养牛,也喜欢去牛市上看牯牛。”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了起了,沟壑纵横的脸庞就像山间的那一朵朵干瘪的野菊花。

每隔几天,姐姐就背着一家老少的衣服去乡场背后的那条小河里洗。穿过逼仄的巷道,走过一小片稻田,就到了小河边。清澈透亮的小河水,唱着欢快的歌谣,自由自在地淌过绿油油的田野。阳光照在河面上,亮闪闪地泛着一波一波的粼光。姐姐蹲在一块光滑干净的石板上,满满当当地打了一盆水,把衣服放进去,搓了几下,倒掉脏水,往湿衣服上均匀地抹了抹肥皂,接着仔仔细细地搓揉起来。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就在盆里冒了出来,有的还跳到了盆外边。我觉得好玩,就伸着小手去捧,还没捧到手心里,肥皂泡泡就破灭了,逗得姐姐抿着嘴巴笑了起来。我坐不住,张开手臂大声喊叫着,在河边的草地上疯跑。田埂上长满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在一尘不染的河风中散发出芬芳的气息。我蹲在地上,采了一把洁白无瑕的花朵跑到姐姐的面前,问她野花的名字。姐姐什么都知道,她不但说出了花的名字,还说那是一种药材,可以治病。我一边用心地听着,一边在心底想,自己也要像姐姐那样,长大后去城里读书,就可以认得田埂上的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姐姐把衣服洗好,拧干了水,一件件铺展开来晾在柔软的草地上。河边有好些妇女也在洗衣服,她们喜欢说公公婆婆的闲话,姐姐只是笑着听人家说,她从不会说什么。姐姐坐在草地上,说读书很重要,问我有没有做完暑假作业,她还教我怎样写作文。太阳落下了小河对面的那座大山,姐姐才把一件件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进背篼里背回家去。我走在她的后面,提着洗衣服的大盆。

后来,姐姐家在县城买了房子,离开了那个叫落别的乡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我还是时不时想着那条小街,想着伯伯喂养的牯牛,想着卖青草的猫族小伙,想着讲故事的那个小孩,想着乡场后面的那条小河,心里头总是暖暖的,不知不觉眼角挂满了幸福的点点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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