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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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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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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吉国维

吉国维,云南大理人,是我在旭登皮革厂打工时的工友。

第一次见吉国维,是在资材科大门边的空地上。他红着脸站在大家的面前,低着头细声细气的介绍自己。听说他是云南大理人,我一下子想到了金庸老师的小说《天龙八部》,英俊善良的段誉仿佛就在不远处的围墙下对着我微笑。电视连续剧《木府风云》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那首《净土》的歌曲,仿佛在耳畔响了起来,像味烈香浓的老酒,让人一点点沉醉。就在那一刻,吉国维的名字刻进了我的脑海里。他那黝黑的面庞,让我想起了贵州老家的兄弟姐妹,是那样的熟悉而亲切,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我是二楼面料仓的仓管员,而吉国维分在一楼底料仓上班,平时各忙各的工作,根本没有聊天的机会。底料仓干的是苦活,每天早上师傅带着吉国维去搬材料。搬下的材料,整整齐齐码在栈板上,一层层往上叠加,像小山那样高。狭长的过道上,晃动着两条人影:师傅躬着身子在前面拉拖车,吉国维在后面用力推材料。栈板时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地面留下了几道车轮滑过的印痕。汗水从吉国维的脸上冒了出来,他腾不出手去擦,汗珠翻滚着掉在蓝色的工衣上,胸前湿透了一小片。干完那些收收发发搬搬抬抬的力气活,吉国维还要跟着师傅开机器,把零零碎碎的底料连接起来。机器下的底料,还有他们的青春和梦想,一起跟着收卷轴一圈一圈缓缓地转动,哗哗啦啦响着,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底料仓加班多,吉国维很晚才回宿舍楼,脸上写满了疲怠。他提着红水桶,穿过狭长的走廊去锅炉房打开水,蹲在洗手间那湿漉漉的地面上搓洗工衣。而这个时候,有些早睡的工友已拉起了响亮的鼾声,喧闹的城市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碰上没有加班的夜晚,吉国维喜欢来饭堂边的图书室看书。他换上一套红色的球服,像变了一个人,看上去清爽而神气。他进图书室,对着我笑了笑,有些腼腆。吉国维在书架上找来一本小说,板着身子坐在木板凳上,小说放在膝盖上,用小拇指指着逐字逐句地看。他看得很慢,半天才翻页,手指上沾点唾沫。读到精彩的章节,他的左手一下握紧一下张开,轻轻拍打一下膝盖,动作是那样轻盈,眼神透出期盼的光芒。

图书室快关门了,吉国维才把小说合上,抹了一下封面放回书架上,恋恋不舍地离开。我跟在他身后,说:“借回去读吧,放在枕头边每晚可以看几页。”他回过头来,摇了几下,叹了叹气,无奈地说:“不用了,那么精彩的小说借回去没时间看,放着别人就没机会读,太可惜哩!厂里加班少一点多好呀,那样我就可以多读几本书。”在漫长而艰辛的漂泊岁月中,干活吃饭睡觉就是底层打工者的生活,看书简直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一直在面料仓上班,加班少,有空就趴在宿舍的铁床上拼凑一些文字。我是个很笨的人,学不会“斗地主”,又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只好靠看书写作消磨寂寞而漫长的时光。我差不多每天都写,时间久了,枕边堆满了稿件。周末,我天麻麻亮起床,蹲在宿舍门口,翻看自己写下的那堆稿件。我想起了老家的母亲,每年秋收后,她忙完手头的活儿,就会坐在家门口眯着眼挑选黄豆种,一粒一粒,眼神透出期盼和幸福。我像母亲那样挑选稿件,满意的文字,留下来改好寄给杂志社。读者的内心就是一座花园,我希望自己那些质朴而平淡的文字,落入读者的心底,开出淡雅的花朵,让他们的世界多些芳香的气息。而那些干瘪的文字,我就会狠下心肠撕毁,虽说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但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那是个冬天的早晨,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撒在走廊上,给这个冰冷的世界带来丝丝的暖意。我像以往那样蹲在宿舍门口选稿件,我正要撕毁十几页稿件时,吉国维从隔壁的宿舍里出来,他觉得有些好奇,低着头问:“刘师傅,你在搞哪样嘛?”吉国维对人热情有理,比他早进厂的工友,他都叫人家师傅。

我一五一十地说:“无聊时写了点东西,我觉得不太满意,想把它撕掉。”

“这是你的心血,撕掉了可惜都很,给我看一看。”他一边说,一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伸过来接。他把稿件当成了宝贝,捧在怀里,一脸虔诚。我和吉国维来往并不多,可他刚才那一串心细的动作感动了我,我又扑进宿舍,把压在枕头下的稿件送给他看。他是一个可靠的人,稿件交到他手里,我没有理由不放心。

那个早上,吉国维没有出门,一直坐在铁床上翻看我的稿件。午饭前十几分钟,他才把稿件还给我。我和他坐在饭堂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那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块聊文学。他深情地说:“我爸爸是退休工人,一辈子喜欢读书读报,我也像爸爸一样喜欢看书。我写过诗歌,也写过小说,可出门打工后就没有时间动笔了。我仔仔细细看过,你写的那篇《算命》,人物鲜活情节真实,是一篇优秀的小说。你要是把我当兄弟的话,你写出稿件就给我看,我乐意成为文章的第一个读者。”我点头,他嘿嘿笑了,黝黑的脸上荡漾着质朴的笑容。我回到宿舍翻看吉国维还回的稿件,改了几处标点符号,标出了文中的错别字,文尾还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我用手去抚摸他写下的修改建议,想着他那搬抬物料的大手,眼角一下润湿起来。

我趴在铁床上,一笔一画抄着吉国维修改过的稿件。他轻轻来到我的床前,送来几斤核桃。那些核桃,是他弟弟从千里之外的老家带来的,他一直舍不得吃。他把核桃锁在床下的皮箱里,想家时就捧在手心里。每次望着弟弟带来的核桃,他就会想起老家的爸妈和姐姐。可吉国维居然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核桃送给我,他认真而真诚地说:“吃些核桃,补脑。这核桃皮薄,手一捏壳就裂开,肉香。文学是你的梦想,你写出了满意的作品,我比谁都高兴!”望着他走出宿舍,再摸着那几斤核桃,不知为什么,暖流顺着指尖流往心窝,又从心窝流往身子的每个角落。我握紧了手中的笔,搓揉着朦胧的泪眼,接着抄写小说《算命》。我觉得心里仿佛滋长出一股力量,趴着抄了几个小说,一点也不累!我把那篇小说寄给河北当代文学院,两个月后收到了文学院寄来的获奖证书。那一晚,我去小店买了几瓶啤酒,称了半斤煮花生,和吉国维站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我们不光聊文学,还聊到了自己的打工生活,最后还说到了各自的人生打算。灯光是那样昏暗,可那夜的画面却是那样温馨。在艰辛而无奈的打工岁月中,每每想着和吉国维在走廊上谈心的那个夜晚,我心里一下就会亮堂起来,脚下的路也会越来越宽广。

那以后的日子,我和吉国维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厂里碰上生产淡季,资材科没有班加,他来约我去品管科加班。品管科的几台跑码机飞快转动,检验合格的成品像飘过码头的小船,顺着淡绿色的传送带流往包装机。我和吉国维并排站在包装机的前面,铺上一块透亮的薄膜包装产品。封口,贴产品标示,摆在身后的栈板上。包装产品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们一直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封箱机“咔嚓咔嚓”响着。腿酸了,腰涨了,喉咙也干了。水咕咕咚咚灌进我们的胃里,汗水就从身上冒出来,像小溪在流淌。汗水一直流到下班铃响,我和吉国维就像卸掉了肩头的千百斤重担,抹去脸上的汗水,说说笑笑去饭堂吃夜宵。吉国维也约我去车间连接材料,那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别人不肯干。他站在机台上抬高放料轴,我把小支的材料穿进去,打气固定,切开封口处的牛皮胶。他在收卷轴上固定一根平顺的纸管,粘上双面胶,撕掉白皮,把穿过滚辘的材料贴在上面。调好机台的张力和扭力,轴承一圈圈转动。吉国维不停的拍打材料,我站在操作盘上填写报表,空荡的车间只听到轴承哗啦哗啦的声响。一个晚上,我和吉国维跳上跳上忙着,活很苦,心里很甜。回宿舍的路上,丝丝夜风送来芒果的清香味,身上的疲倦和困意随着清香味飘散开去。

吉国维低着头淡淡地说:“我叫你陪我去别的部门加班,一来可以多挣几个加班费,二来可以体验生活,让你收集到更多的创作素材。”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用力握着吉国维那潮润的大手,一直没有松开。那一夜,我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我一边打工一边写作,写好的稿件,都会送给吉国维修改。改好的稿件,我再投给全国各地的杂志社。收到杂志社寄来的样刊,望着自己那些散发着墨香的文字,我想到了吉国维,这背后流淌着他的汗水。我又会去小店买几瓶啤酒,叫上吉国维一起站在走廊上喝酒,一直喝到夜深人静。忙碌而平淡的打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2010年5月,家里给吉国维介绍了一个开理发店的女孩,他辞职回家相亲去了。吉国维离厂的前一天夜晚,送给我一支银灰色的钢笔,那支钢笔陪在他身边好多年了。我把那支钢笔擦亮,珍藏在漂泊中的每一个日子里。当我累了苦了时,总会翻出箱底的钢笔捧在手心里,眼前浮现出吉国维那黝黑的脸庞。他仿佛在对我说:“兄弟,记住我的话,把读者当成你的知心朋友,对他们说心里话。你是我的兄弟,你写出了满意的作品,我比谁都高兴……”

这时候,我忘掉了生活中的苦累,翻出洁白的稿纸,握着吉国维送给自己的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了起来。我想就这样一直坚持下去,也许会写出让吉国维和读者朋友满意的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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