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荣的头像

刘荣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0/25
分享

我的父老乡亲

      老家在夜郎古都六枝,生养我的小山村叫凉水井,那是一个宁静而淡远的小村落。村子后面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山上散落着一块块包谷地;村子前面有条弯弯的小河,河岸两边是形状各异的稻田。我那勤劳而善良的父老乡亲们,就靠种着庄稼过着平淡而自在的日子。
我们家有六口人的田地,父亲在八里外的镇上上班,母亲体弱多病,我上面有四个姐姐,她们都在学校念书。每年一到农忙时节,母亲就在堂屋里左一圈右一圈地转着,一声接一声地叹气。父亲坐在院坝里一锅接一锅地咂着叶子烟,脸上写满了着急与愁苦。父亲在鞋帮上磕掉烟渣,抓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回屋里,咂着嘴巴说:“要是上面这四个娃娃中有一个是男娃,我就多了一个帮手,每季农活就用不着低声下气地求人呀!”叹完气后,父亲就和母亲坐在煤灶边,商量着请那些父老们帮家里干活。谈妥当后,父亲打着手电筒火急火燎地出门,踩得地面咚咚直响。九点多钟,父亲一脸汗水地赶回来,一进门就抢着大声地说:“这些父老兄弟们,我进屋坐下才开口,他们眉头也没皱一下,就爽爽快快地应了下来。我们欠他们的人情,又还不了,只有尽量把饭菜弄得丰盛些回报他们,我明天一早就进城买菜。”
   父亲请了几个人帮家里干活,可我的那些父老乡亲们,听说是我们家做活路,纷纷放下自家的活,赶来帮忙。他们一见父亲,就开始埋怨起来:“老人家,你把我们当外头人,家里做活路也不讲一声。”父亲慌忙解释:“父老弟兄们,你们说的是那样话嘛,我家里的每季农活,都是你们大家帮的忙呀!”乡亲们异口同声地抢着说:“乡里乡亲的,是一家人呦,做一两天活路不要紧的,力气用了力气还在。”父亲听到这些暖心窝子的话,感动得差点流出了泪水!
不管是插秧收稻,还是犁田耕地,甚至是除草施肥这样的手上活,父老乡亲们都来帮家里干活。他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扶着沉重的犁铧,畅畅快快地吆喝着牯牛来来回回地走在水田里;他们甩着粗壮的膀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挑着一百多斤的包谷,一趟趟往家里赶去;他们钻进那茂密的包谷林里,舞动着薅刀,弯腰弓背地刨挖着。他们干起活来,往往顾不上歇息,父亲担心他们累着,不停地催促大家歇一歇,可一个个假装没有听见。来帮家里干活的人太多,有几十人,要坐几张桌子。有人见人太多,不想给母亲添加麻烦,就悄悄溜走了,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天活,连饭也没吃上一口。父老们走后,父亲就把我们姊妹叫到一块,语重心长地说:“娃娃们,做人要讲良心,你们手里端着的米饭,是父老乡亲们给的,我们家欠大家的人情,几辈子都还不清!”
  父亲生病后,父老们一个接一个来家里看望。我们那里是穷地方,父老们就靠种庄稼糊张嘴饱,没有来钱的门道。为了补贴家用,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只鸡,下蛋后自家舍不得吃,提到街上换几个盐巴钱。父老们就把家里的鸡蛋提来看望父亲,一个个围着父亲说着宽心的话。家族中有个堂哥,拍着结实的胸脯不停地说:“叔叔呀,要是上天愿意的话,我情愿你身上的病落在我身上,我替你受这份罪。”堂哥再也说不下去,捧着胡子拉渣的老脸,冲出屋去,一个人蹲在墙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谁也劝不住。
村头的老奶奶,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听说父亲病后,也颠着几寸小脚赶来看望。她腰间扎着布条,进屋时见父亲睡着了,生怕吵醒父亲,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后门进屋。老奶奶一见到母亲,慌忙解开布条,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四个鸡蛋,红着脸可怜巴巴地说;“对不住你们,我只拿来四个鸡蛋,我养了几只母鸡都在孵小鸡,等母鸡下了蛋,我再多拿几个来。我家里供着观音神像,我每天都给菩萨磕头作揖,菩萨会保佑娃娃他爸好起来的,娃他爸是好人,好人呀!”
父亲每天吃十几个鸡蛋,可时间一久,他说想吃几口鸡枞菌。那东西长在荒山上的草丛里,比药材还稀罕。家族中一个堂伯父,无意中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活路,满山遍野去找鸡枞菌。他出门时,先求一下菩萨,再去找菌子。可找了半个月,连菌子的影子也没见着,堂伯父急得跺着脚大骂:“你这狗日的鸡枞菌,我的兄弟病了就想吃几口,你就是故意躲着老子,那天老子找到你,把你撕成八大块!”堂伯父没有放弃,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些放牛娃娃的身上,从早到晚眼巴巴地守在村口。有一天,有个放牛娃娃找到了十几朵鸡枞菌,堂伯父扑上去一把抓住人家,掏钱给人家买。可那娃娃死活不卖,他说自己长到十几岁,还没有尝过鸡枞菌的味道。堂伯父苦苦哀求起来:“我活到六十几岁,没有弯下腰求过人!我不是嘴馋的人,想吃鸡枞菌,是我家弟弟病了,他吃不下饭,想尝几口哩。”那放牛娃同情堂伯父,就卖给了他。堂伯父搂着鸡枞菌,一路跑来家里,进屋就叫母亲煮菌子给父亲喝。看着父亲一口口喝下菌子汤,堂伯父像个小孩嘿嘿地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还有我那八十几岁的表舅,听说父亲病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赶来看父亲。他一进屋,就扑在父亲的身上哭了起来:“我的姊妹呀,才个把月不见面,你就瘦成这样了。”父亲笑着说没事,表舅一下又笑了起来,他掏出烟袋,仔仔细细地裹着烟叶。他把烟卷装进烟锅,打火引燃,自己咂了几口,把烟杆塞进父亲嘴里。父亲摇着头说想抽几口,可医生不让。表舅失望得很,给父亲掖好被角,抓着父亲的手就悄声说:“姊妹哩,我给你讲,今年我种了几分地的叶子烟,烟叶大片大片的,像金子那样黄。我舍不得抽,当宝贝藏了起来,等你养好了身子,我给你送过来。叶子烟,那是你的命根子!”
父亲没有好起来,他受尽了病痛的无情折磨,带着太多的遗憾与无奈离开了人世。父亲去世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我们家欠父老乡亲的情,一辈子还不完,但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