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荣的头像

刘荣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3/10
分享

家里的包谷地

土地下放到户那年,我们家分到了十几亩包谷地,勤劳的父母亲就靠种庄稼养活一家人。

我在老家凉水井度过了童年时光,成长中经历的很多人和事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有两件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一辈子无法抹去。

栽包谷。

家里栽包谷,我去放包谷种。父亲握着薅刀在前面挖包谷窝窝,一尺远一个,像鸟巢那样小巧精致。一行行包谷窝窝,从地头伸展到地尾,铺满了父亲的世界。我穿着父亲的中山装,两个大口袋里分别装满了包谷种、四季豆种。瘦瘦小小的我踩着松松软软的泥土,左手抓出三颗包谷种,右手摸来一颗四季豆种,混在一块不偏不倚地放进包谷窝窝里。母亲跟在我后面盖包谷种,她把边角坎旁的杂草锄铲干净,还低下头拔一下细小的杂草,用薅刀把土疙瘩掏碎,严严实实地盖在包谷种上。

那些包谷种,种在包谷窝窝里,种在父母亲的心坎上!

收包谷。

八月,地里的包谷熟了,一片连着一片,一坡接着一坡。秋风荡起,满山遍野荡漾着淡淡的清香味。这是汗水的味道,也是父亲的味道。

老家山多,收包谷靠人挑马驮。

我们家有几分地在蚂蚁箐,那地方离村子有十几里路。父亲去蚂蚁箐收包谷,天亮带着饭菜出门,顺着大山中间那条坎坷不平的山路赶去包谷地。黄灿灿的包谷籽粒,从枯黄的包谷壳里突出来,咧着嘴巴望着父亲笑,金黄色的秋天也跟着包谷籽粒笑了起来。父亲握着沉甸甸的包谷棒子,用力往下一拉,“咔嚓”一声,包谷棒子从包谷杆上跳了下来。父亲捧着自己用汗水和心血喂养出来的粮食,心里暖暖的,就像捧着自己的孩子,就像捧着一个完整的世界。包谷堆在地埂下,像小山那样高,父亲坐在地上开始剥壳。撕开一层层洁白柔软的包谷壳,抹去干枯的红缨,圆滚而密实的籽粒一行行排列着,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幸福顿时填满了父亲的世界。

 父亲干活到中午,吃几口门时带去的冷饭冷菜,喝几口山泉水润润喉咙,顾不上咂叶子烟,接着剥包谷壳。父亲装满了一挑包谷,搓了几下手,弯腰握紧扁担,把百来斤重的担子举到膝盖处,缓一口气,接着咬紧牙关再把重担举过肩头,头歪了一下,用力挪一下扁担,担子稳稳地落到肩膀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起起落落,像流水一样顺畅。父亲耸动一下肩头,甩着胳膊一步步往山间的小路上走去……

 小路两边是绵延不断的大山,父亲扶着扁担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赶着,汗水撒满了沟沟坎坎。肩上的扁担吱吱嘎嘎呻吟着,像在讲述着生活的艰辛与苦累!父亲挑着的是生活的重担,是一年的心血,更是一家老小的希望!

这条山路是多么远多么长呀,直到天黑父亲才热汗淋漓地挑着上百斤的包谷回来。望着疲惫的父亲,摸着那根浸透着血汗的扁担,我想等自己长大了,就接过父亲的扁担去挑包谷,让他好好歇一歇!

父亲种地,尝尽了人间的辛酸苦辣,他不想让儿子像他那样吃苦受累。1992年,我十二岁,父亲把我转学到县城读书。

那以后的日子,父亲每月都会挑着黄灿灿的包谷来城里卖。他在人群中吃力地挪动着双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生怕肩上的粮食滑落下来,排着双手牢牢抓着粮食口袋的角落。父亲在大树下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把口袋放了下来,用力抖了几下,接着解开绑扎袋口的布条。父亲守在粮食口袋的后面,眼里充满了希冀和期盼。他巴不得自家的粮食买个好价钱,也好多给我一些生活费,也好让我买些零食吃。父亲一边数着买米换来的钱,一边赶来学校找我。他顾不上咂一锅烟,也顾不上喘口气,把生活费交到我的手里,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去。

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攥着几张温热的票子,凝望着父亲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一下模糊了双眼。我用的一分一厘的生活费,是父亲用一粒一粒的包谷换来的,我怎么会体会不到他的艰辛和苦累呢?

进城后,我远离了家里的包谷地,身上的泥土味渐渐淡了。只是想家的时候,记忆的风帆缓缓地飘过岁月的河流,父亲种地的那些场面一一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片闪着油光的包谷地,父亲佝偻着腰在地上拔草。透进包谷地的阳光,麦芒般扎着他的后背……

1993年,村里有人开始去深圳打工,有些人家的包谷地丢荒了。父亲还在种地,我心疼父亲,好心劝说:“爸,家里头地多,离村子远的包谷地丢荒算了嘛。”

“娃呀,你是晓得的,家里头的包谷地土质肥厚,丢荒了可惜得很呀!地里头种出来的毛豆,扯几爪回家煮吃,喝一口汤都是清甜的。”父亲说完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1997年秋天,我考上了六盘水的一所中专学校,父亲送我去学校报到。那天早晨,父亲还去包谷地里割草,回家时裤腿被露水打湿了,身上有着淡淡的青草味,闻着特别亲切。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劝父亲:“爸,我和弟弟在外面读书,你和我妈种多么地,苦得很呀。”

父亲嘿嘿笑了笑,停下脚步望着路边的包谷地一字一顿地说:“娃娃呀,爸爸身体还好,再种几年地吧。等你从学校毕业了,爸爸就不种庄稼啰。”

父亲劳累了一辈子,还没等到我毕业那一天就闭上了眼。

父亲去世后,母亲舍不得家里的包谷地丢荒,就厚着脸皮去求村里的几户人家帮忙照管。母亲还没有把话说完,那些人就摇着头劝母亲:“老人家,村里田地丢荒的不是一家两家,我们这地方是望天落雨的山沟沟,碰上天灾连买种子肥料的本钱都收不回来,哪个还去种庄稼?”

母亲叹着气,低着头一步步挪到屋里,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想着艰难的生活,想着去世的父亲,不停地抹着眼泪。

家里的包谷地丢荒了。

中专学校毕业后,我也没有回家种地,带着一车美梦来深圳打拼。那以后的日子,母亲打来电话,每次都提到家里的包谷地。

“包谷地丢荒了,等你回来翻种,费大力气哩。我劝你还是回家来种庄稼,我们家包谷地多,饿不着肚子。种地不丢人,我想不明白,你们年轻娃娃一个个跑去深圳打哪样子工?”

“在外头打不了一辈人的工,等你老了没气力干活,人家老板不赶你出厂才怪哩。”

“我去山坡上挖散血草,从我们家包谷地走过,里面长满了半人高的苦篙。看着那些苦篙,妈的心里头疼得很。”

我理解母亲的一片苦心,顿生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城市有我的梦想,我不甘心回家种地,让母亲失望了。

一眨眼,时光走进了2016年。

我下班回出租屋,走到一棵芒果树下接到母亲的电话:“碰到天大的好事啰,碰到天大的好事啰!”

我出来打工后,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什么事叫母亲这么高兴呢?

我还没开口,母亲抢着问:“娃,你吃过猕猴桃吗?”

“妈,超市有猕猴桃卖,几块钱一个。这水果贵得要命,我舍不得买吃哩。”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被你讲对了嘛,猕猴桃值钱得很!说来你不信,村干部忙着丈量土地,我们村要种红心猕猴桃,土地入股费每亩每年八百块钱。嘿嘿,包谷地越来越值钱啰。我算了一笔帐,我们家的十来亩包谷地,每年收入差不多一万来块钱。这下好了,我们家丢荒的包谷地有人管理了,你在外头安安心心打工。听说老板请人去山坡上挖坑栽水泥柱子,每天开几十块的工钱,村里好些人不去外头打工了。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了,我坐在家里头,什么活路不去干,土地入股费就有万把块钱。我活到六七十岁,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好事呀!唉呀,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啰!”

母亲的话音里透出喜气,我想她一定是满脸笑容。

 挂了电话,我的眼前浮现出淡黄色的猕猴桃花。那漫山遍野的猕猴桃花在阳光下格外美艳动人,在老家的包谷地里孕育着丰收的希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