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

他是四村八寨出了名的混混，从小到大没有正儿八经地干过一天农活，整天就只知道腰里别着闪闪发光的西瓜刀，四处找人打架斗狠。他跟人家打架，动起手来就往死里打，不顾别人的命，也不顾自己的命。村里人都怕他，见到他就像老鼠碰着猫儿一样，躲得远远的。

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伤了邻村的一个小伙，走进了监狱的大门。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一个同情他，那些曾经被他欺负过的小伙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这样的亡命徒，关他十年八年，最好让他坐一辈子的牢，看他还敢不敢打架斗狠。”有人还像过年过节那样，噼噼啪啪地放起了鞭炮，拍手叫起好来。

失去自由的他，心灰意冷，觉得活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就想到了自残。可就在那天，他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他在想，爸妈都是扁担一字也不认得的泥腿巴子，弟弟妹妹年幼无知，村里人都厌恨自己，这封家书会是谁写的？

他激动得颤抖起来，双手抖擞着小心翼翼地取出书信，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娃娃，你爹娘都不认得字，这封家书是我代二老写的。你出事那晚，你爹在哭，你娘在哭，你弟弟妹妹在哭，我这个老头子也跟着哭。后来，听说你去了农场改造，我这把老骨头帮不上你什么忙，就给你写写信吧。在村里人的眼里，你不务正业，整天打架斗狠，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爹娘上了年岁，弟弟妹妹年纪还小，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呀！娃娃，你在里面，一定要听政府的话，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一天出来……家里一切都好，天也渐渐凉了下来，你娘给你买了两双鞋，过几天给你寄过去。你爹说，忙完了地里头的活路，他就去看你。”

这封家书，是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写的。他和人家非亲非戚，可每次他闹事时，老先生都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嫌人家多管闲事，总是爱理不理的。他出事后，村里人没有一个同情他，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先生居然会给自己写信。他把信当成了宝贝，捧在手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句话一句话地读，读得那么地认真，读得又是那么的仔细。读着读着，烫热的泪水从他那干涸的眼眶里淌了出来，泪水顺着鼻翼慢慢地滑向嘴角、下巴。他舍不得拭去泪水，任它恣意地流着。他那阴暗的心底，种下了希望的种子，暖暖和和的阳光，挤进了他那心灵的窗户，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和舒坦。此时此刻，他觉得有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搀扶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绝望，又一步一步地走向新生。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做人，好好劳动，争取早一天回到爹娘的身边！

那以后的日子，每隔两个月，他都会准时收到老先生写来的家书，老人每次都在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爹娘身体康健，让他不要记挂，好好劳动，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出来。他每次捧着老先生的信，每次都哭得泪流满面，一直舍不得拭去脸上的斑斑泪痕。

两年来，他一直都收到老人代写的家书，只是后面写的书信，一封比一封短小，字迹也很潦草，还写得歪歪斜斜的。他在想，老先生的字，一向都写得工工整整，可为什么后面的信会写得这么潦草呢？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老人病了？

刑满释放那天，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阔别几年的小山村。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了老先生家，他要给老人磕头作揖，如果没有老人代写的一封封家书，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度过那三年的牢狱生活。

他没有见到老先生，老先生的大儿子抹着泪低沉地说：“我爸前几天走了，患的是癌症，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骨头。我爸病倒后，一直在咬着牙坚持着给你写信，他说他放心不下你，要等你回来看上一眼，心里头才踏实！我爸托我转告你，出来以后，娶个贤惠的媳妇把家成了，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你的爹娘……”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像受了伤的野狼，一路嚎叫着往老先生的墓地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