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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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听不少人说，深圳是一座离梦想很近很近的城市。
2001年中专毕业后，血气方刚的我背上简单的行囊，揣着五彩斑斓的梦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老家六枝，去遥远而陌生的深圳闯荡……
“离开父母和朋友，眼含热泪挥挥手，风吹雨打不呀不停留，长长路上我默默地走。多少冬夏与春秋，面对车流与高楼……”
站台上，有个长发女孩微闭着眼深情地唱起了《新打工谣》。那是初出校门的我第一次听陈星的歌，心里像被刀一下一下割着，痛得差点流出血来。凝望着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想起体弱多病的母亲，情感的潮水一浪一浪拍打着胸膛，泪水很不争气地蓄满了我的眼眶。
那趟列车从云南昆明开过来，在六枝站停上十来分钟。车厢挤满了人，车门实在没办法打开，我只好踩着武龙哥的肩，像做贼那样从敞开的车窗翻进去。我刚站稳脚跟，火车低吼一声，像蜗牛一样在崇山峻岭间慢悠悠地爬蜒，往陌生而遥远的城市缓缓开去。
身后的故乡，离我越来越远，远到只能在梦里出现。
那是我第一次出门打工，缩倦着单薄的身子站在车厢连接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时不时摸一下内衣口袋里的车票，就像握着自己的幸福和未来。在我的眼里，这张薄薄的纸就是一座架在六枝与广州中间的桥梁，过了这座桥，自己就跨进了城市的大门。我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慌乱，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期盼！下半夜，睡意不知不觉爬上了眼角眉梢。我一屁股坐在背包上，头一栽一栽地打盹，迷迷糊糊中脚背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我用力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车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不晓得今后面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
火车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抵达广州火车站。在火车上站了二十几个小时，我的双腿有些肿涨，吃力地背着换洗衣服挤在陌生的人群中，像一片树叶被涌动的人流卷着一点点往出站口飘去。
城市，藏着我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梦。我激动得张开双臂，好想把广州这座城市紧紧地抱在怀里！坐上去深圳的大巴，揉着肿涨的双腿，耳边仿佛还响着车厢连接处晃动时发出的“咔嚓”声响。这声响，让人一辈子无法忘记！望着人来车往的街道，我不晓得打工这条路为什么会这么难！
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二
春节在中国人心里是最重要的节！
年前一个月，工友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请假、车票、回家。我提前一个星期，请了半天假去福永汽车站排队买车票。车站门口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得像一座座小山。游子们在刺骨的寒风中或蹲或站，一张张疲怠的脸上写满了激动和期盼！
车票比平时涨了差不多三百块，可不管多么贵的车费，也阻挡不了游子归家的脚步！我没有皱一下眉头，掏钱痛痛快快地买了车票。那张薄薄的车票攥在手里，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心里头觉得特别踏实，袅娜的炊烟，低矮的祖屋，母亲那瘦弱的腰背，一一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不管离家有多远，也不管路有多漫长，都阻挡不了游子回家的脚步！腊月十几，订了车票，心里头特别踏实。这车票就像长着翅膀，带着我飞过山山水水，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接下来的日子，眼巴巴等着厂里放假，欢天喜地回家过年。下班回去，从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车票，望着小小的车票，心里头暖烘烘的。那车票变成了老家的模样，升腾着炊烟的祖屋在眼前晃动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家过年的旅程，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记忆深处一幕一幕涌现……
回家过年，坐卧铺大巴。福永到安顺，一千多公里路，隔着山山水水村村寨寨。捏着小小的车票走上大巴，我不晓得怎么熬过二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时间。
那是我头一回坐卧铺大巴。封闭的车厢，混合着各种说不清的味道，觉得难受，用手捂紧嘴巴，使劲忍着才没吐出来。
一路上醒了睡，睡了又醒，可一点也不踏实。我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叶子，飘飘荡荡怎么也靠不了岸。我不觉得饿，一路上啃了半片面包，喝了半瓶矿泉水。大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才抵达安顺车站。我在大巴上躺了三十几个小时，从大巴下来浑身酸涨，像生了一场病，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这大巴，坐一次怕一次！大巴司机给我在车站附近找了家旅馆，可我怕母亲不见人回去担心，从安顺打车回六枝老家。
家越来越近，我的心越来越暖！
回到日思夜想的小山村，已是人困马乏，几乎变得衣帽不整、蓬头垢面。我站在家门口长长地出一口气——啊，总算到家了！母亲没睡，一直在等着我回去。屋里亮着灯，我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去，见母亲跪在天地菩萨面前，一脸虔诚地求菩萨保佑我平安回家！母亲见到我，显得异常激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怎么也看不够！
回家真好！
三
时间走进了2014年。
2014年12月26日，贵广铁路正式开通营运，首趟动车由贵阳北站启动，标志着贵州进入高铁时代。
贵广铁路北起贵阳北站，南至广州南站，全长857公里。贵阳与广州，隔着重重大山，隔着条条河流，施工队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架桥510座，打通隧道238个。可想而知，修这样的一条铁路难度走多大，风险又有多高。筑路工人在祟山峻岭间风餐露宿，用心血和汗水书写着铁路建设史上的一页页神话！
贵广铁路，拉近了贵州与广东的距离！
这一年，等得太久了，可一点也不晚。远在深圳的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幸福的泪水，一直舍不得擦干。那以后的日子，出门打工或回家过年，坐高铁，一路畅通无阻，准时准点到家，母亲再也不会担惊受怕了。
记得第一次坐高铁回家，因为期待，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路跑进广州南站。在我眼里，这一切都是新奇的，毕直的铁轨，头部尾部像火箭头，怎么也看不够。车厢宽敞明亮，空气清新，一点也不沉闷。座椅可以调整，坐着舒服。椅背夹层放着宣传资料，可以取出来看，打发旅途时光。接一杯开水，一口一口慢慢饮着。动车出广东，过广西，入老家贵州，像巨龙翻山越岭。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看错落有致的村庄，看挺拔秀美的高山，看一路走来的迷人风景，看时代的变化，为祖国的繁荣强大而自豪！时间就像长了翅膀，过得飞快，几小时的旅程，仿佛一眨眼就到贵阳北站，我觉得还没过足瘾，还想在动车上再坐一坐，享受动车给自己带来的便捷生活。
这注定是一个让六枝人一辈子无法忘记的日子！
2020年7月8日，安六高铁通车运营，标志着老家六枝迈入了高铁时代，结束了六枝没有高铁的历史。幸福来得太快了，我还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市民们不约而同去六枝南站看新鲜，对今后的美好生活充满了期盼！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家是那么近，仿佛就在身边！
这一年与往年不一样，想着坐高铁回家，心里头特别激动，提前订了车票，夜里兴奋得睡不着。我闭着眼想，动车过河爬山，走过六枝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村一寨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可受疫情影响，为了响应“就地过年”，又退了车票，觉得有些遗憾！
我像小时候那样掰着指头盼着明年的春节早些到来，坐高铁回家，去看看六枝南站，去看看老家六枝这些年来的巨大变化！
出门打工这些年来，刚开始坐火车，后来坐卧铺大巴，现在坐高铁。出乘工具的变迁，不正从一个侧面发映出伟大祖国的巨大变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