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口袋的秘密

那些年，她是村里唯一在县城念高中的女孩。小山村掩藏在大山的皱褶中，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通往外面的世界。她每月的生活费是两百块钱，家里一下子凑不齐这些钱，她父亲不放心柔柔弱弱的她在弯弯拐拐的山路上跑来跑去的，每个星期就会去学校给她送钱。
她父亲是一位种地的农民。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天天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围着自留地转来转去的，他的脚上有泥巴，鞋里有泥土，裤腿上沾满了泥点。她父亲来得不早不晚，赶到校门口正巧碰上学校放学，就挺直腰板立在铁门边眼巴巴地守着。她刚出大门，就听到父亲轻声地呼唤着自己的乳名。眼前的父亲，提着一个布口袋，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爬满了沧桑，满眼尽是对她的担忧和疼惜。而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父亲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脚上第一次穿上了亮亮光光的皮鞋，鞋上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的泥土。她知道，父亲穿上皮鞋走起路来特别的别扭，一定像小脚老奶奶那样，一步一步，慢慢吞吞的。十几里山路，他不知道父亲是怎样走过来的，而且鞋上还没有沾着泥点。她见父亲放下手中的布口袋，解开外衣纽扣，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零钱，有十块的，有五块的，每一张都揉得皱皱巴巴的。她伸出双手接过生活费，那些皱皱巴巴的纸币，上面还沾着父亲的体温，温温热热的。她望着父亲那花白的头发，望着父亲那微驼的腰背，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犁田耕地的艰辛画面，想着自己的无能，压抑多时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她父亲话很少，笑着轻声说：“丫头，不哭！上了一早上的课，你肚子饿了，赶紧去饭堂吃饭，吃完饭就去宿舍歇息。你妈身体康健，你安心读书，不用记挂家里。我回去了，得赶紧赶回去放牛上山吃草。”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听话地点点头，凝望着父亲一步一步离去，凝视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酸酸咸咸的东西涌上喉头。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绝不让父亲失望！
她上高中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她父亲每个星期都会给她送去生活费，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脚上的皮鞋亮亮光光的，没有沾上一些半点的泥土。她父亲放下手中的布口袋，解开外衣纽扣，掏出来的还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揉得皱皱巴巴的，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她明白，这些生活费，是父亲挑粮食去乡场上换回来的，一分一厘，都是父母的血汗钱。她心疼父亲，就笑着说：“爸爸，你穿不惯皮鞋，来城里还是穿妈妈做的布鞋吧，那样走起路来舒服一些，脚也不会痛。你进城一趟，一个来回三十里路，你就打着空手上路，不要带着那个布口袋。对了，爸爸，你那个布口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呀？”
她父亲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轻声说：“里面也没有什么，爸爸买的一把叶子烟。你也晓得，叶子烟是爸爸的命根，乡场上卖叶子烟的人少，买不到回口甜的叶子烟，爸爸进城买了这把叶子烟。”
“那你路上慢点走，别老想着回去做活路，累了就在路上歇歇脚。你不是买了叶子烟吗？在路上记得咂几口。”
她见父亲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提着身边的布口袋，亲切地说：“好好读书，用钱也别太省，记得买件新衣裳穿。”她觉得父亲好像不会说别的，每次都说这样的话，每次听起来都很亲切，怎么也听不厌烦。
寒假回去，她和她母亲坐在暖暖和和的火炉边拉起了家常。她一说起勤劳而坚强的父亲，一脸的骄傲和自豪！她得意十足地笑着说：“我爸总是说，他这一辈最喜欢穿你做的布鞋，你做的布鞋，合脚、舒服、踏实！我爸是个老封建，可从我进城读书后，他也跟上了时代的步伐，穿起了皮鞋。他穿着皮鞋走了几十里山路，鞋上居然没有一星半点的泥巴。”
她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搓着昏花的老眼不停地叹气，大半天后，老人才低沉而缓慢地说：“你进城读书后，你爸说自己是个种地的农民，一身泥一身土进城给你送生活费，而你们班上的同学都是城里人，生怕你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瞧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你爸才咬着牙狠下心肠买了一双皮鞋，平时舍不得穿，他进城给你送生活费那天才穿。他怕磨破了皮鞋，就用一个布口袋提着一套中山装和皮鞋上路，进了城里，在你们学校旁边的公厕里换上衣服、皮鞋。你爸每次都提着一个布口袋，她骗你说里面装着叶子烟，从你进城读书那天起，你爸就把烟戒掉了，他说家里开支大了，戒了烟可以省下几个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