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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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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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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师傅

老杨师傅是车间机修班的一位机修师傅,他个子不高,长年累月穿着一套沾满机油的旧工衣,脚上是一双半新不旧的劳保皮鞋。我在那家化工厂上了一年多的班,从来没有听到领导和工友叫过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老杨,我一直叫他老杨师傅。
我在化工厂上班时,主要负责设备的日常巡检工作,发现给水泵和风机的轴承温度过高,就给机修班打电话,叫机修师傅去现场查看异常状况。机修班有几个师傅,他们懂技术,脾气大得很,有时打电话过去,他们显得不耐烦,在电话里就大吼大叫起来:“你这个新来的家伙,就你的屁事多,烦不烦人呀!我刚刚从现场回来,设备运行正常,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刚把话说完,人家就一把挂断了电话。老杨师傅是机修班的大师傅,可他没有一点架子,他接到我打去的电话,总是轻声细语地说:“好的,你不要着急,我会马上过去看看。”过了几分钟,老杨师傅打来电话:“是的,轴承温度有点高,我加了一些黄油,还把冷却水调大了一点。小伙子,你真心细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不要怕麻烦。记住我的话,安全无小事,安全无小事哩!”
老杨师傅是个直爽人,说话直来直去,也不会吹吹捧捧,在厂里干了几十年也没有捞到一官半职。有些工友喜欢和他开玩笑:“老杨,你带出来的那几个徒弟都升上了厂长科长什么的,就你没有一点出息,还在原地踏步哩。”老杨师傅也不计较,嘿嘿笑了几声,摸了摸后脑勺,心平气和地说:“哎呀,我的几个徒弟升上了厂长科长,我这当师傅的脸上有光呀。实话实说,前些年厂长找我谈话,想提拔我一把,我这人不懂得做官的门门道道,摇着头拒绝了,无官无职一身轻松。要是我老杨贪念官位,副厂长的那把椅子还轮不到别人去坐。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没几年就退休回家养老,机会还是留给那些年轻人。”
厂里每次召开安全生产会议,老杨师傅都会抢着发言,那些厂长科长只会摇头叹气。车间主任给他递眼色,他假装没有看到;车间主任去拉他的衣角,他理都不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咳嗽几声清清嗓子,也不用看日记本,一板一眼地说了起来:“厂里召开安全生产会议,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在,我借这个机会说几句话。我们有些领导呀,整天把安全挂在嘴巴上,可是轮到他值夜班,躲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大觉,也不去生产车间查岗,一个晚上连人影都见不着,这样的值班有什么意义?有些领导去车间查岗,碰到自家的亲戚睡觉就假装走开,不管也不问,出了安全事故谁去担当责任,谁担当得了那么大的责任?还有我们的一些领导,技术人员在维修设备,自己不懂装懂,站在边上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你这不是去添乱吗?”老杨师傅越说越激动,声音越说越大,生怕别人听不清楚。有的领导脸红了,有的领导低着头,有的领导不停地看手表,巴不得老杨早点把话说完。那是我进厂以来第一次参加安全生产会议,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老杨师傅发言,他讲的是真心话,也是大实话,戳到了一些领导的软肋。我还偷偷为老杨师傅捏了一把汗,胳膊拧不过大腿,担心领导会给他穿小鞋。
厂里为了节省人力成本,招了一些零时工。我们这些零时工做最苦最累的活,可工厂没有和我们签订劳动合同,也没有给我们买养老保险,我们的工资也只有正式工人的零头多。一些正式工人就觉得我们比他们矮了一截,时时处处在我们面前炫耀他们的收入和福利。有一次,一个叫张三的正式工人把他的脚伸到我的面前,指着脚上的劳保皮鞋对我说:“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这是牛皮做的鞋子,一双少说也要三百多,你们这些零时工怕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穿上这样的皮鞋。”张三的话被老杨师傅听到了,他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用脚来来回回搓了几下,拍着胸脯粗门大嗓地说:“呸,穿了一双新鞋值得向别人炫耀吗?厂里的这些零时工,他们做最苦最累的活,可每月到手的工资却没有我们这些正式工人的零头多,是厂里对不住他们呀!每月领工资那天,看到他们手里捏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我的心里很痛。他们有老有小,这点钱怎么够养活一家人呢?说实话,好些零时工都很优秀,只是他们比正式工人缺少了一些机会哩。”
我没有什么爱好,业余时间喜欢看看书写写日记。一行行质朴感人的文字,让异乡漂泊的我在艰难的打工岁月中找到了些许的温暖和感动。书看多了,我去文具店买来了钢笔和稿纸,趴在被子上写下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到了周末,我捧着一笔一画誊写的稿件,哼着不着边的小曲跑去邮局。手中捧着的稿件,仿佛在对着我微笑,仿佛在对着我舞蹈,仿佛在对着我歌唱,让我在那段昏暗的日子里看到了一丝丝亮光。厂里有好几百人,可就我收到的信件最多。每次我去车间办公室领回杂志社寄来的样刊或获奖证书,一些正式工人就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沉着脸,有人摇着头,还有人阴腔阳调地说:“哎呀,一篇千把字的文章,顶天也就几十块钱的稿费,还不够我搓一把麻将。就算有些人把手指头写断了,还不是一个零时工,每月工资也就几百块钱。”每次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我的心就像被一把匕首切割着,好想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畅畅快快地大哭一场。老杨师傅提着油壶进了车间大门,他听到有人在嘲笑我,几大步赶了过来,指着那些人大声说:“你们这些家伙,吃饱了肚子没事找事做,小刘喜欢写作,那是人家的爱好,你们谁也管不着。别说是你们,就是厂长也管不着,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你别听他们瞎说,自己选择的路子,自己就一直走下去,路就是脚走出来的。”
我在那家化工厂做了一年多,时间久了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想去远方拼闯,就算碰得头破血流也无怨无悔。我把辞职的想法告诉了班长,他不让我走。班长是个好人,他喜欢老实人,从来没有骂过我。他语重心长地说:“好些人找不到工作,想进我们工厂的人排着长队哩。你的工资不高,可手头的工作比较稳定,每天八小时,这样的工作打着灯笼也难找。别胡思乱想,好好做下去,自己省一点,几年下来攒了点钱,找个贤惠的女孩成了家,这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听不进班长的劝告,走了几步,回头过去看到他还在不停地摇头。听说我要离开化工厂,好些人唾沫横飞地骂:“看书看多了就会变成傻子,进国有企业有份稳定的工作,这是多少毕业生的追求和梦想呀!可有些人的翅膀长硬了,还想着离开国企,丢了手头的饭碗,在外面混不下去就等着饿肚子吧。”
那个冬天,我还是离开了化工厂。离厂的前一天,老杨师傅来鼓风机旁边的值班室找我。他生怕踩脏了地板,在门口用拖把使劲擦了擦鞋底,接着拍打几下膝盖,才笑着走了进来。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刘,听说你明天就要离开化工厂了,我过来和你说几句话。你才二十出头,前面的路还很长,年轻人出去走走看看是件好事情。我知道你喜欢写写画画,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礼物送礼,就从书上找来一副对联送给你。”老杨师傅搓了搓手,撕下一页巡检日报表,哈了几口气,握着圆珠笔一笔一画地写了起来: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老杨师傅下笔很重,那副对联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我的心坎上。烫热的泪水潮水般涌了出来,我没有去擦,眼前的世界顿时一片模糊。就在那一刻,我记住了老杨师傅那亲切的脸庞,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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