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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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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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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犁

我们家里有块田在小学的后面,那块田四四方方的,顾名思义,父亲就叫它四方田。农忙时节,我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得到父亲在耕田。耕田是最苦最累的农活,父亲扶着沉重的犁铧,扬着皮鞭吆喝着跟在老黄牛的屁股后面,来来回回地走赶在泥水中,时不时还摇晃几下犁铧。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自家田里,等着父亲干完农活,帮他把牛吆回家去。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八九岁的娃娃,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一望无边的水田,犹如一块明亮的镜子,挂在小山村的身旁。我沿着村口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摇摇晃晃地往四方田挪去。勤劳而善良的父老兄弟们正忙着耕田,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悠扬而欢畅,就像一曲曲旋律优美的劳动赞歌在耳畔回荡。耕田插秧的农忙时节,母亲心疼父亲,每顿都煮几个荷包蛋,可父亲吃不下去,一个月不到就瘦了好几斤。双眼深陷的父亲,好像不会疲倦,天麻麻黑还在辛勤地劳作,不把水田犁完,他是不会收工回家的,不敢错过播种插秧的时节呀!角落里的虫子高一声低一声叫唤着,朦胧的村庄亮起了点点盏盏的灯火,父亲终于把老黄牛赶到了水田的尽头,他那溅满泥点的脸颊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熟稔地卸下沉重的犁铧,扯一把蒿草擦了擦犁口,捧几把水洗了洗脸,叫我吆牛回家。疲倦不堪的他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掐着烟叶裹着烟卷,吧嗒吧嗒地咂起了叶子烟。
看着父亲那消瘦的面庞,望着父亲那沾满泥点的裤腿,就像有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我那干瘪的胸膛。此时此刻,幼小的我强烈地盼望着时间长上翅膀,自己也好早一天长大,那样就能接过父亲手中那沉重的犁铧,父亲也就不会那么苦累。一向听话的我没有赶牛回家,而是趁着父亲不注意,学着他干活的样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手心手背搓了几下,半蹲着身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几十斤重的犁铧扛在稚嫩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挪动在窄窄长长的田埂上往家里赶去。我不是逞能,也不是为了得到父亲的夸奖,而是深切地体会到父亲的苦累,我就想让父亲打着空手轻轻松松地回家。
农村孩子,从小就得去山坡上放牛、割草、砍柴,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我长得瘦弱,但可以背得动几十斤青草,就是没有扛过犁铧。第一次扛犁铧,就觉得犁铧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瘦瘦弱弱的我一步一喘地走在湿滑的田埂上,高一脚低一脚的,身子一下前冲一下后仰,鞋子陷进稀泥窖里,差点拔不出来。稀泥好像也在捉弄人,钻了我的解放胶鞋里,鞋子里又湿又滑,就像蚂蝗在冰凉的脚背上蠕动。好几次,上石梯子时,我差点跌倒在地上,小腿肚被路边的笆茅叶子划了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痛,痛到心里头去,痛得眼泪直流,额头上的汗珠,像雨水那样往脸颊上流淌,痒痒的,像虫子在爬行。我只得忍着,双手紧紧地抓着肩膀上的犁铧,根本腾不出手来擦一把,喉咙就像被火烤着,快要冒出烟来。我多想放下肩膀上的犁铧,坐在地上喘口气,可我不敢停下,深怕父亲赶着牛追了上来,他会抢走我肩膀上的犁铧。我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力气,咬紧牙关,把犁铧从左肩换到右肩,汗流浃背地走了几步,又把犁铧从右肩换到左肩,一步一个脚印往家里赶去。昏暗的村庄,飘着饭菜香味的老屋,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身后,我听到父亲拖长沙哑的声调在喊:“娃娃,快放下,犁重得很,你人还小,怕压着你的腰杆呀!”父亲一边着急地喊叫,一边“哗哗”地甩着皮鞭赶着老黄牛追了上来。可我们家的那头老黄牛性子温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不管父亲怎么抽打,它都走得不快。我进了村子,听到父亲还在村子前面的田埂上喊:“娃娃,快放下,压坏了身子,那就麻大烦呀!”我假装没有听见,一心就想着把犁铧扛到家里去。祖屋透出的灯火,给予了我无穷的力量,我使出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穿过院坝,把犁铧扛进了堂屋。我放下犁铧,犹如卸掉了千斤重担,浑身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和舒坦。我一屁股跌坐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像村口的铁匠师傅呼哧呼哧地拉扯着风箱。
这时,父亲吆着老黄牛回来了。他来不及吆牛进圈,火急火燎地进了堂屋,一把拉着我,紧紧地搂在他那温暖而宽大的怀里,许久许久没有松开。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松开了双手,他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柔柔地抚摸着我那红红肿肿的肩膀,亲切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就在一刹那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终于扛得动父亲肩上的犁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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