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子叫三家寨,住着百来户人家,村里人靠种地过着紧巴的日子。
农闲时节,手头也没什么活路。午饭后,二锤哼着不沾边的小调去村头的梨树下打麻将。他的手气不好,老是抓不着好牌,几圈麻将下来,就输掉了好几十块钱,心疼得像割身上的肉。他索性脱掉衬衣,把右脚支在凳子上,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才去取牌。
“二锤,二锤唉!别打麻将了,妈找你有事儿。”
二锤妈一边跑着,一边急着喊叫起来。二锤把麻将往桌上一掼,沉着脸站直身子,沉着脸不情愿地来到了他妈的面前。二锤妈把二锤叫到路口,伸着脖子四下望了望,见没人,凑过头来悄声说:“上上下下跑了几十户人家,跑断了脚杆才找到了你。哎呀,不得了了,你家媳妇在小学跳舞哩,祖宗先人的脸面都被她丢光啰!”
二锤一听,火冒三丈,狠狠地拍了一下胸脯,双脚跳高咬牙切齿地大骂起来:“妈的,反天了,老子去捶断那疯子婆娘的脚杆,看她还敢不敢瞎闹。”他弯腰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像发疯的狼,骂骂咧咧地往小学扑去。
一路上,老老少少都在谈论跳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像一锅沸腾的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贾麻子家的老妈,八九十岁的人了,平时不是喊头昏就是叫眼花的,可这阵子,老太太也变得利索起来了,拐棍也不用,从家里颤颤巍巍地赶来凑热闹。老太太眯着双眼,咂着嘴巴说:“娃娃们,我活到八十多岁,见过巫婆跳神,可从没听过跳舞的事。活了几大十年,半截身子埋进泥巴里的人了,第一次听你们说跳舞,算是长了见识,长了见识啰!”
大春媳妇生怕老太太弄不明白,慌忙挤到老太太的身边,双手一拍,右脚一踢,腰肢一扭学着跳起了舞来。只可惜这个笨手笨脚的女人,扭动腰肢时用力过猛,痛得她爹呀娘呀地喊叫起来,逗得大伙笑出了眼泪来。贾老太太把头扭在一边,用枯柴般的双手捂着昏花的双眼,跺着脚喊叫起来:“跳舞,跳狗屁的舞,拍脚打手扭屁股就是跳舞?依我老太太看呀,就是一群人来疯,吃饱了肚子没事找事做哩。妇女人家,守在屋里煮饭洗衣才算正道。哎呀,这些年头,男人们的拳头软下来啰,连自家的女人都治服不了,让一群女人去学校疯去学校闹,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呀!”
二锤正在气头上,听了老太太的那些话,更是火冒三丈,放开脚步就往小学跑去,手里的石头握得更紧了。
操场上歌声飞扬,十几个妇女正在热火朝天地跳舞,几十人围在边上看热闹。二锤三两下拨开人群,像发疯的狮子张牙舞爪地往自家女人扑过去。那女人天生胆小,像老鼠见到了猫,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像筛糠那样抖了起来。
妇女主任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剪着齐耳短发,穿着整洁的衣服,看上去干练而稳沉。她抬头挺胸,纹丝不动地堵在二锤的面前,义正言辞地问:“二锤,你握着石头搞哪样?”
“打人!”二锤把手中的石头往空中抛了几下,也不看妇女主任一眼,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
“你媳妇是我喊来的,有帐算在我的头上。你媳妇生怕你累着,自己去山上薅地,让你去打麻将玩乐。你拿块镜子照照自己,娶到了这么善良的女人,你不晓得心疼人家,还想着打她。”
二锤怒目圆睁,上上下下瞟了妇女主任几眼,拖长声调挖苦起来:“哟喂,这不是妇女主任嘛?哎呀,当了官有出息哩,昨天叫一群睁眼瞎子去学文化,今天又领着这群女人扭屁股跳舞,明天是不是要骑在男人们的头上拉屎拉尿?闪开,我手头的石块不长眼睛,砸下去脑壳是要淌血的。”
“学文化有哪样不好?去年你去城里卖米,分不清男女厕所,跑进了人家女厕所,有个妇女还大声骂你耍流氓,那事你忘了吗?跳跳舞活动活动筋骨,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你凭什么就打人?”
“花几万块钱娶来的女人,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你试试看,只要你动手打了人,派出所来不来绑人。”
二锤听了妇女主任这么一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软了下来。大伙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吴大娘说:“什么年代了还打女人,跟他离婚,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
“鸡肠子,老封建,把家当牢房,不让女人出半步门。”李小娥盯着二锤,气鼓鼓地说了起来。
张奶奶也接过别人的话头,笑着轻声说:“都是人嘛,城里头的老头老太可以跳舞,我们农村人也要跟上人家的脚步。我都六十多的人啰,出来跳跳舞,活动一下身子,吃得下饭,也睡得好觉。”
这时,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二锤的面前,甜嘴甜舌地说:“叔叔,别打阿姨,跳舞很好玩,我来教教你。”说完扭动着灵巧的身子,像美丽的白天鹅在操场上翩翩起舞,妇女主任带头鼓起掌来。
二锤羞得满脸通红,张大嘴巴好大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手里的石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滑落在了地上,低着头夹着尾巴逃出了操场,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二锤走后,操场上又响起了欢快的舞曲,大家拍手抬腿扭腰肢,跳得更加欢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