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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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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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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桅杆树

题记:2021年回家两次,路过桅杆树,记忆深处的那些往事,一幕幕滑过我的眼前,像是放电影……

离我们村最近的乡场叫大用。去大用赶场,桅杆树是必经之地。

至今还记得我六岁那年,父亲带我去大用赶场。出村口过石桥,顺着山脚下的弯弯小路走上三四里路,来到一片种满油菜的稻田。稻田边是一小片茂密的树林,滕条缠绕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落叶很厚,人从枯脆的落叶上走过,发出清脆的声音。多情的鸟儿站在枝桠上梳理着鲜亮的羽毛,兴奋地在树桠上跳跃,尾巴随着叫声翘上翘下,自由而欢快。鸟儿飞上飞下,翼羽上涂抹着金色的阳光,枝桠来回晃动,这片土地仿佛也跟着晃动起来。

鸟儿的叫声在山间小路来回飘荡,像从云端传来的天赖之音。听得出来,那“咕咕”叫着的是斑鸠,叫声听起来熟悉而亲切。我就那样静静站在树下,听着斑鸠的叫声。桅杆树的斑鸠多么善解人意呀,脖子上那一圈斑点,就像一串璀璨的珍珠项链。它看着我,没有飞走,一声一声卖力地叫唤着,在为我唱着动听的歌,像在欢迎我的到来!

“咕……”

“咕咕……”

“咕咕咕……”

这一声声深情的叫唤声,为树林增添了些许的生气。我渴望像鸟儿那样长出翅膀,飞出大山,飞过田野,去看看外面那五彩缤纷的世界!

父亲心疼我,叫我坐在树林边的一块光滑石板上歇气,他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咂起了叶子烟。

听父亲说,这地方叫桅杆树。放眼望去,远处有山,山腰挂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顺着山路走下去,可以到一个叫湾寨的村子。山脚是种着油菜的稻田,那田土肥沃,油菜长得茂盛,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在风中晃动,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的气息。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桅杆树这个地名。桅杆树,顾名思义,应该是有桅杆有树的地方。可我伸长脖子四处望望,只见到那些叫不出名的大树,没有桅杆,觉得奇怪。心里一直在想,这地方为什么叫桅杆树?古时侯是不是真的立着几米高的桅杆?地名背后说不定藏着一个落满了尘埃的久远故事哩?

父亲过足了烟瘾,牵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往大用乡场走去。我一路在想,这个叫桅杆树的地方,是先有桅杆还是先有树,老辈人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

桅杆树这个富于想象的字眼,充满了诗意,令人浮想联翩,总会勾起我难以遏制的兴趣。

桅杆树这地方实在太平常,也没什么景点,一片种满油菜的稻田,稻田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条乡村公路从桅杆树穿过。可说来也奇怪,正月间,四村八寨的乡邻喜欢去桅杆树玩耍,这地方留下了不少人美好的青春回忆。

正月间,父老兄弟们不用出山做活路,他们暂时忘掉了生活中的苦累,尽情地玩乐。午饭后,乡邻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向桅杆树走去,成为乡村公路上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一个个都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小伙子们把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爱美的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脸上抹着雪花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特别是那些胆子大的小伙子,留着三节头,穿上喇叭裤,提着录音机边走边唱:

苦涩的沙

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

母亲的哭泣

永远难忘记

……

沙哑的歌声时高时低,撒满了去桅杆树的马路上,一点点飘散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

这些小伙子们来到桅杆树,去大用乡场的岔路口摇晃着头,扭动着腰跳舞,引来一群人看热闹。他们跳得很带劲,跳着跳着脸上冒出汗来。有个身上弥漫着雪花膏清香味的女孩,闪动着溪水般透亮的大眼睛,抿一下小巧的嘴巴,在一边使劲鼓掌,还尖声喊着“好帅。”一些中年妇女见人家跳舞,捂着嘴巴忍不住笑起来,把头歪在一边,皱了皱头,撇着嘴巴没好气地说:“人来疯,吃饱饭没事做,揺脑壳又跳又唱。你有这点力气,留着挑粪草去山坡上栽洋芋嘛。”

有人站在马路边欢快而自由地唱着火辣辣的山歌。.男人个子矮小,皮肤黑,穿着灰色外衣,拖长声调开始唱:

茶在茶山茶叶黄,

放在杯中绿洋洋。

劝妹尝口绿茶味,

慢慢品来慢慢尝。

女人扎着头发,留着乌黑的长辫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右脚往前迈了小半步,接着往下唱:

茶在茶山茶叶青,

放到杯中绿茵茵。

劝哥喝口绿叶茶,

慢慢品尝慢慢吞。

……

山歌,是自己编的,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歌声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地里飘过,撒满了山山岭岭。歌声像透亮而清澈的山泉水,缓缓地流淌进父老们的心间,滋润着他们那枯竭的心田。爱情的种子,这时侯在一些小伙子大姑娘的心里破土发芽,有一天还会开花,结出幸福的果实。

山歌,让桅杆树增添了浪漫色彩,让乡村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可从他们含情脉脉的脸庞上,从抒情动听的歌声中,感受到爱情的甜蜜。我站在路边,望着人来人去的马路,心想自己会不会在桅杆树遇见一个女孩,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呢?

过年,大人们多多少少都会给孩子们一些压岁钱。有商贩在马路两边摆摊卖凉粉卖洋芋串,孩子们去桅杆树玩,用压岁钱买一碗凉粉吃。有人用马车拉甘蔗卖,几毛钱一斤。那是黑甘蔗,听说从广西运过来的,很酥,咬一口嚼几下,甜到心里去。

在老家,大人小孩都喜欢吃炸洋芋。炸洋芋的摊位上,从早到晚围满了人。孩子们眼巴巴地守在摊位旁,扬了扬脖子,舔了舔嘴巴,咽下从胃里头冒出来的唾液。从油锅里取出的洋芋片,均匀地把辣椒粉撒在上面,轻轻地咬了一口,满口脆香。细细地咀嚼着洋芋片,一点点回味,那是年味,更是童年的味道!

桅杆树地名故事,是我听父亲说的。

那年,我还在水城上学。一个周末,我从水城回家拿生活费,在大用火车站不远的公路上遇见回村里的父亲,爷俩一块回家。爷俩从新路口一步步翻上挖砂垭口,额头上冒出汗来。到了桅杆树,父亲笑着说:“儿呀,时间还早,我们爷俩去树林边坐坐。”

我跟在父亲身后,过狭长的田埂,来到树林边找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凉风轻拂,枝叶晃动,让人心旷神怡。这时侯的桅杆树很静,仿佛听到禾苗吸水的嗞嗞声。父亲掏出枯脆的烟叶,掐成几截,一脸满足地裹烟卷。父亲点燃火,吸一口,吐出了烟雾,接着再吸几口,那夹着淡淡清香的烟雾在空中弥散开来……

父亲过足了烟瘾,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不远处的山恋,嘿嘿笑了笑,接着说:“从风水上来说,桅杆树是个万马归槽的好地方呀。”

风水,很深奥很古老很神秘的玄学,我不懂。父亲喜欢看地理天文方面的书,他说桅杆树是个藏风聚气的好地方,我想是有一定道理的。

“山有山的语言,水有水的声音。你看,这一座座挺拔的大山,一座挨着一座,紧紧连在一起,像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日日夜夜守护着桅杆树这片土地。”父亲接着补充。

老家山多,山是常见的山,低矮柔和扁平,长着烧火的柴喂牛的草,缺少灵性和风骨。听父亲说山有山的语言,这些常见的山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久远而神秘的故事。我顿时觉得这地方神奇,揉了揉眼睛看去,耸立在马路边的那座山,看上去平常,可仔细再看,有些像下山捕食的动物,有形有神,虎虎生威。我分辩不清这山型是虎是豹,可它日夜守护着这个叫桅杆树的地方,忠诚无比!

“爸,这地名有些神秘。这地方古时侯真的有桅杆吗?这桅杆是船上的桅杆吗?”

父亲摇了摇头,笑着说:“这地方叫桅杆树,古时侯是有桅杆的。可惜那桅杆在风雨的洗刷中倒塌了。桅杆,是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的产物。古时侯的读书人,一旦取得了功名,可以立桅杆。桅杆用石头修建的,形状似笔,上面套斗,寓意才高八斗。”

桅杆,为桅杆树增添了肃穆庄严的气息。可惜桅杆倒塌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残存在父亲的记忆深处。

为什么在这里立桅杆?是谁立的桅杆呢?是哪个朝代立的桅杆呢?

父亲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骂冗村。二姑太家住在骂冗村,几里长的田埂路,连着骨肉亲情。这村寨我熟悉,小时侯经常去那里听戏,去表伯家走亲戚。戏场在村前的土坝子上,坝子边立着轱辘秋千,那是我童年最温暖的回忆。

“白姓,是骂冗村的大姓。古时侯,骂冗村有户白姓人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搬迁到外地。后来,此户人家中了举人,在骂冗村不远地方的树林边立了桅杆,这地方叫桅杆树。”

故土难离。那户人家去一片陌生而遥远的土地上谋生,我无法揣摩他们当时的心情。但完全可以想像出来,离开家园时,他们一步三回头的情景!

地名,是一方地域的文化符号。久远的故事,落满了历史尘埃,被父亲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依旧鲜活。

村里有人中了秀才,可骂冗村的白姓人家中了举人,我觉得不敢相信,以为听错了。

父亲显得激动,清清嗓子一脸骄傲地说:“中了举人,难得了。这是骂冗村白氏家族的荣耀,也是骂冗村的荣耀,更是我们凉水井片区的荣耀!”

我站在刺蓬边,透过岁月的烟尘,仿佛看到穿着长袍的读书人在灯下古读的画面,看到石匠修建桅杆的场面,匠人们一声声号子声在桅杆树的上空久久回荡……

桅杆树的地名故事,在岁月漫长的河流中,被时间流水淹没,淡出了人们的记忆。这地方还叫桅杆树,可那在风雨中倒塌的桅杆,可那中了举人的白姓读书人,还有多少人记得呢?

父亲讲的故事,一字一句刻在我的心坎上。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每次从桅杆树走过,我都会想起坐在树林边咂叶子烟讲故事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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