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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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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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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那味村

题记:回家,是个月亮升起的夜晚。我坐车从云盘桥边出发,走的是山脚下的观光公路。从那味村过,公路两边种着猕猴桃,村里修了一栋栋漂亮的楼房,外墙贴着瓷砖,散发出浓郁的时代气息。村子后面的树林,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听老辈人说,老家六枝有三十二处带“那”的地名。而这个叫那味的村子,住着一百来户人家,离我们凉水井村只有两三里路。两个村寨面对着面门对着门,中间隔着一片田坝。凉水井村的人,习惯把那味村叫对门寨。我想,那味村的人,也会把凉水井村叫对门寨。

在我的记忆中,水井在那味村前面不远处的田坝头。井水透亮甘甜,喝一口,甜在嘴里,凉进心头去。田坝土质肥沃,种稻谷,一丘丘稻田连成一片。风起风落,绿油油的禾苗在风中一浪一浪往山脚下铺展开去,又一波一波从山脚下涌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味。这清香味,让人一点点沉醉。

一日之计在于晨。

挑水,是村里人起床后的头等大事。

窗户透进一丝亮光,堂屋的木门“哐当”响起,有个扎着辫子的妇女挑着木水桶出门,踩着挂满露水的田埂路去水井挑水,脑门后的乌黑的长辫子一闪一闪晃动起来。停歇在草叶上的蚂蚱受到了惊吓,双腿用力一蹬弹跳起来,庄稼晃动,露水在叶脉上滚动。蚂蚱在弹跳,整个田野仿佛也跟着弹跳起来。寂静的田野在蚂蚱的弹跳中一点点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小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挑水的妇女只顾着低头赶路,一步一步往水井走去,厚实的木桶擦着禾苗,轻轻晃动。一只调皮的蚂蚱落到水扁担上,伸了伸腿,接着抖动几下双翼,妇女装着没看到。扁担换肩,蚂蚱扇动着双翼,跳进田埂边的刺梨蓬里。妇女来到水井边,蹲在地上握着水瓢舀水,一瓢两瓢三瓢……水桶满了,清亮见底,见人脸在水面晃动。妇女弯腰排着手抓紧水担扁的铁钩,缓缓站直身子,挑着水往村里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桶面铺上两片宽大的菜叶,一滴水也不会撒落。

妇女挑水回家,喘喘气抹抹汗,拖长声调喊娃娃们起床读书。她系上围腰布升火煮饭,一缕炊烟在房顶游戈,温热而诱人。老人们肩着锄头,腰上缠着绳子,拖长声调吆牛去山坡上吃草,地面咚咚响。老人手中的皮鞭,哗哗哗响着,抽在牯牛屁股上,一声比一声响亮。孩子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走出村口,打闹声撒满了田坝中间的那条田埂路。

在老家,连着大大小小村寨的是一条条窄长的田埂路。大人们踩着祖先们踩踏出来的田埂路走亲串戚,孩子们走这若隐若现的小路去学校读书。

那味村小得可怜,村里没有学校,孩子们来我们凉水井村上学。孩子们天麻麻亮出门,走二三里田埂路,过稻田中间的一条小河。小河没桥,过河的地方叫洗坡溏,河床垫上大石块供路人过河。涨水季节,大人们不放心,打着雨伞背着孩子上学。一路泥一路水赶到河边,湍急的河水咆哮着漫过松垮的河岸,上学的孩子只能站在岸边,眼巴巴望着湍急的河水,急得一下一下转圈,委屈得抹着泪水背着书包回村去。冬天,孩子们走田埂路,泥烂土滑,鞋子掉进泥窖半天才拔出来,脚上粘贴了稀泥。泥水渗透鞋子,湿漉漉的,脸被刺骨的寒风吹得通红。他们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教室,看着让人心疼。仔细想想,上学的路很苦很长。读书苦,上学的路滑。但是,农村孩子有机会上学,是幸福无比的事情,吃多少苦心里头都是甜的!

读书,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味村上学孩子们的最大愿望:河上修座坚固的桥,涨水季节踩着桥过河上学。如果我没记错的了,上世纪90年代,国家拔款修通姜银公路。公路从那味村过,雨天,孩子们上学,走平整的公路,少吃了些上学的苦头。

那味村的人们勤劳,种庄稼种豌豆种蚕豆。碗豆开花的季节,紫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格外生动迷人。

四月,豌豆熟了。班上家住那味村的同学,隔三差五摘豌豆芙来学校吃,书包装得鼓鼓涨涨的。女孩子怕羞,不好意思要。男孩子脸皮厚胆子大,从书包里抓出豌豆荚吃。在那缺吃少喝的年月,什么吃起来都是香的。男同学们用拇指和二指夹着豌豆荚,掐掉蒂撕掉筋,放进嘴里,嚼几下,鲜嫩香甜,清香味浸润肺腑。

那味村的同学,望着我们吃豌豆荚,嘿嘿笑着说:“你们喜欢吃,田里多得很,明天多摘点给你们吃。”

“你摘豌豆荚送我们吃,你妈会不会骂人?”

“自己家种的,不值钱。我经常去你们家吃饭,是我妈喊我摘豌豆荚给你们吃的。”

“你妈妈是个心好人。”

豌豆荚的味道,就是童年的味道。

那味村的同学,不但带豌豆荚来学校吃,还带山楂来吃,手指头大小的山楂,爵着有种涩味。我去过那味村几次,掏山楂吃。

同桌沙云洪,拍着肩膀喊:“我昨晚给我妈讲好了,多做些饭,明天中午你去我家吃饭,去树林里掏山楂。”

“怕你们村里人骂。”

“村里人心肠热,他们不会骂人。”

"不吃饭,去树林里掏山楂。”我性格内向,和人说话脸红,不好意思去人家吃饭。

“不行,去到家门口,怎么不去家里吃饭?饭煮了很多,我妈还烩了一罐四季豆汤。”

他这么热情,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沙云洪眉飞舌舞讲起了村后的树林,树林里长了几百年的神树。神树,几个人牵手才抱住,枝枝叶叶都披上神秘的色彩。

走在前面的是个瘦高的女同学,鞋是一针一线做的方口布鞋,用金线绣花,绿的叶片红的花朵黄的花蕊,层次分明。班上男女同学很少说话,坐一桌,用刀片在桌子中间刻上一道线,隔着距离。写字时不小心越过线,狠狠地瞪一眼。

她转过身来,居然主动说话:“刘荣,你去我们那味村掏山楂吃?”

见她第一次和我说话,我的脸像火烤着,又烫又红。说不出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你比女孩子胆子还小,没有和我说过半句话。你不说话,不让你去村里摘山楂吃。”她开玩笑说。

“你不让,我回去了。”我细声细气地说。

“开玩笑的。你去我家吃饭,同学是兄妹嘛。你比我小,叫姐姐。”她捂着嘴巴,低着头笑了笑。

平时不说话的女同学,可我去她们村,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热情大方,说话时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那味村掩藏在树林里,这是世外桃源,这是人间天堂。

村口,一位老太太坐着一针一线缝补衣服,仿佛要把从指缝间流走的一寸寸时光缝补起来。几只毛色艳亮的鸡,在地上悠闲地觅食,一条油光发光的黑狗蹲在门边,见人摇着尾巴跑过来,伸手润滑的舌头舔舔手背。

这村里人真好,心里装着真、善、美。家里缺吃少喝,可一旦来了客人,翻箱倒柜找出最好吃的招待。沙云洪的母亲热情好客,笑眯眯的搬凳子,递碗筷,轻声说:“你来到家头,不要怕羞,吃饱饭。”

我低着头只顾扒饭,她用勺子舀豆汤放碗上,眯着眼望着我,点点头笑了笑。用糍粑辣椒烩的豆汤,粘稠,香味冒着热气往鼻孔钻,直抵肺腑。那酸菜,金黄金黄,吃在嘴里,脆脆爽爽。

饭后去掏山楂,沙云洪妈妈在大门口交待:“上树要慢些,不要摔着手脚。娃娃们,伤到手脚,你们挨痛哩。”

我们走出院坎,她不让心,又叫沙云洪的哥哥跟着我们去掏山楂。

村子后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地上堆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落叶枯脆,从上面走过,发出沙沙声响,仿佛走进了时光的深处。那些树粗壮,几层楼高,不晓得在土里长了多少年。沙云洪带我们走进树林里,来到山顶的一棵山楂树下,他身子灵活,跳起来抓着枝桠,扭动腰肢上树摘山楂,连同枝叶扔下来。我在地上捡,书包满了,装进衣服的口袋。走路时不利索,山楂从口袋掉出来,又弯腰去捡,逗得沙云洪哈哈笑了起来。

沙云洪的妈妈送我们出村口,用围腰布擦了擦手,笑着轻声说:“树上山楂多得很,你吃完了再来掏。男娃娃,胆量要大点,出门才不会饿肚子。”

我点点头,把山楂放嘴巴里嚼一嚼,仔细回味,这涩味里夹着丝丝的甜味。这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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