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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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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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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野菜

一、折耳根

“折耳根,遍坡生;家外婆,野外甥。娘舅叫我吃三碗,舅妈鼓着大眼睛。”

童谣,是婆婆教我唱的。村里和我一样大的小孩,都是听着这样动听的童谣,一天天长大的。

父亲去大云坡犁地,回家时背来半箩白白嫩嫩的折耳根,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还夹杂着一丝鱼腥味。母亲坐在大门边,把折耳根掐成小截小截的,搓洗去掉细毛,用盐巴腌上十几分钟,再倒上酱油,撒些味精、辣椒面、葱花,用筷子仔仔细细地搅拌均匀,夹进嘴里磕嗤磕嗤地咀嚼起来,脆脆爽爽,鲜香满口。

折耳根,是村里老老幼幼都喜欢吃的一道野菜。

每年立春前后,折耳根在春姑娘的深情呼唤下,在老家的地坎脚、荒坡上、山路边密密麻麻热热闹闹地长了出来。绛红色的嫩叶,就像小猫咪的耳朵,娇滴滴的,让人看着心疼。它们不张扬,也不显眼,执着而坚定地生长在潮湿而阴暗的地方,默默无闻地点缀着脚下那片瘠薄的土地。

我和左邻右里的小伙伴们,背着小巧精致的竹箩,提着锄头,沿着村前那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说说笑笑地去山坡上挖折耳根。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湿润的空气中飘来浓郁的鱼腥味。那味道特别熟悉,也特别清香,就像姐姐抹在手上的雪花膏香味。我迫不及待地跳进油菜地里,把竹箩放在地上,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手板手背搓了几下,握着锄头弯着腰开始刨挖起来。湿润的泥土,酥酥软软的,白白嫩嫩的折耳根,就像蜘蛛网那样盘根错节地依附在芳香的泥块上,布满了细细小小的长毛。我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搬开泥块,抓着白白嫩嫩的折耳根,来来回回地抖了起来。我喘了几口气,大口大口呼吸着醉人的花香,顾不上欣赏山野那迷人的美景,学着大人呼喊着“哎呀”“哎呀”的口号,风风火火地挖着折耳根。长在地埂上的折耳根,只要搬开石块,用手抓着它那娇嫩的叶子,轻轻柔柔地拉扯,不费一点力气,一抓就是粗长粗长的一大节。

折耳根,这名字就像山间娃娃的乳名,叫起来顺口,听起来亲切。它们也像山里人那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狭窄的石缝里也能鲜活水灵地生长。长在石缝里头的折耳根,不沾一星半点的泥土,扯出来就放进竹箩里头。你不用担心这片土地上的折耳根会被挖光,今天挖了,明天它又风风火火地长了起来,山山岭岭沟沟坎坎都是。

折耳根在明媚的春光中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到了夏天,叶子长得翡翠碧绿,还开着淡雅的白花,美丽着荒山野岭。那些在包谷地里锄草的妇女们,吃不下家里送来的饭菜,就摘来几把折耳根叶子,用清澈透亮的山泉水淘洗干净,下着饭吃了起来。她们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比山珍海味还要香!吃下折耳根叶后,她们又滋长出了神奇的力量,握紧手中的薅刀,热火朝天地在自家地头刨挖起来。在父老们的眼里,折耳根叶子不仅是一道鲜香可口的野菜,而且还是一副中药。父老们干活回家,还不忘摘几把带上,放在火上熬煮,当着凉茶喝饮,清热解毒,消肿排脓。

秋冬天,还可以在地里挖到折耳根,用来炒吃,口感绵厚,味道清淡。我记得有个冬天,父亲去山上砌地埂,刨回来二十几斤折耳根。姐姐舍不得吃,挑去县城卖。回家时买了一块红围巾,那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都是温暖而美好的!

二、蕨菜

小时候,喜欢听父亲讲故事。

老家有个五谷不分的书生,十年苦读,终于中了举人,去外地做官。在异地他乡,这位举人吃到了龙头菜,清脆爽口。他是个孝子贤孙,就花了不少银两,买了几百斤龙头菜,安排两个马夫给老家的爷爷驮去。老太爷打开羊毛口袋一看,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张嘴就大骂:真是书呆子,什么狗屁的龙头菜,这就是我们叫的蕨菜,房前屋后漫山遍野都是!

老家山多,靠山吃山。

在老家,山山岭岭都长着蕨菜。初春时节,老天下了几场细细密密的春雨后,泥土变得松软而湿软起来,嫩嫩绿绿的蕨菜就从刺蓬下从灌木丛里从岩缝里冒了出来。它们远离村庄与烟火,笔直地挺立着身子,像婴儿紧握着拳头,一片一片地生长着,淡淡的清香溢满山山岭岭,沁人心脾。村里的老人小孩,背着竹箩,一群一伙赶去山上掐蕨菜。

长在草地上的蕨菜,弯下腰就掐得到,可那些蕨菜长得瘦小,就只有那些腿脚不便地老人去采。我喜欢钻进刺蓬里掐蕨菜,那些蕨菜长得青嫩碧绿,长得肥肥胖胖的,清香味直扑口鼻。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开心地哼着刚刚学会的名间小调,伸出三根手指头,轻轻柔柔地捏着蕨菜的腰部,小心翼翼地一折,“咔嚓”一声,蕨菜就掐在了手里。石缝里冒出来的蕨菜,有半人高,在暖暖的春风中轻轻地摇摆着身子,还时不时点着头,像在跟我打着招呼。我抓着柴草咬着牙爬过去,把小手伸进狭窄的石缝里,摸索着把蕨菜采了出来。我的小手被坚硬的岩石划了一道口子,可觉得一点也不痛,掐到山上最肥最嫩的蕨菜,流点血也是千值万值!

小半天功夫,我就掐了一竹箩绿绿嫩嫩的蕨菜,背在背上,沉甸甸的,一步一挪地走在弯弯拐拐的山路上,心里甜甜的,就像背着童年的快乐与幸福!老人小孩满山转着掐蕨菜,欢声笑语在清香四溢的山坡上飘荡着,撒满旮旮旯旯,缓缓地流淌进心里头。上山掐蕨菜的每个老人小孩,都掐了满满的一竹箩,一个个心满意足地往家里赶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印着深深浅浅牛脚印的山路上。大家还说起怎样吃蕨菜,有人说凉拌,有人说划成丝丝缕缕蘸糊辣椒水,还有人说用来炒腊肉,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听着听着口水就流了出来……

母亲把火捅燃,烧开一锅水,把淘洗干净的蕨菜倒进去焯,捞出来漂在清水里。漂了几天,把苦涩味漂掉,再用手划成丝丝缕缕,用水豆豉做个蘸水,吃起来清香可口脆脆爽爽,百吃不厌。用腊肉炒蕨菜,扑鼻的喷香味弥漫在整个屋里,让人馋馋涎欲滴。

蕨菜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更是故乡的味道!

三、野芹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在六枝老家,野芹菜和折耳根、蕨菜都是常见的野菜,也是父老们最爱吃的野菜。

野芹菜长在水沟旁、田埂脚、油菜地头。春天一到,水嫩水嫩的野芹菜,就像怀春的纯情少女,羞羞答答地长了出来,身子弱弱瘦瘦的,细细碎碎的叶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那些长在水沟边的野芹菜,青嫩碧绿,一簇簇一团团,枝繁叶茂。可这类野芹菜,看上去着实惹人喜欢,只可惜你一走近,那浓烈的马尿味就扑鼻而来,还有蚂蝗依附在上面。顾名思义,这类野芹菜叫马尿芹,在老家是没人吃的。那种长在油菜地里的野芹菜,也许是土质薄弱的缘故吧,长得细小瘦弱,叶子细碎狭长,就像一把小巧精致的剪刀,我们就叫剪刀芹。用镰刀一刨用手一拔,剪刀芹就从湿润而疏松的芬香泥土中分离出来,根部长着白白嫩嫩的侧芽,带着清淡的香味。

我在油菜地里挖了半箩剪刀芹,一身泥一脸土地背回家去。晚饭后,母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拣了起来。她把老根和黄叶子掐掉,就留下嫩叶和白芽,淘洗干净。母亲烧了一锅开水,把野芹菜倒进去焯,捞起来加半碗酸汤,泡在坛坛罐罐里。两、三天后,酸芹菜脆脆香香的。吃野芹菜,少不了半碗辣椒水。在六枝,最出名的是牛场辣椒,体大肉厚,颜色鲜艳。这样的辣椒,放在铁锅里用微火炒脆,用擂钵(石臼)舂碎,做出来的蘸水香香辣辣。用野芹菜蘸着辣椒水吃,扒着松软的包谷饭,满口清香。在美美地喝上紫红紫红的芹菜酸汤,神清气爽!一碗野芹菜,一家老小你一筷我一筷,吃得有滋有味。吃了一碗,再来一碗。

邻里的小孩,看见我们吃芹菜,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顺着下巴淌。母亲叫他来家里吃饭,这家伙饭也不吃,就像饿牢号,一筷子一筷子就只吃芹菜。母亲笑着说慢慢吃,家里还有一坛子哩。

野芹菜,默默地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在无人留意的田边地头,默默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点缀着脚下的土地。父老们从没给它播过种,从没给它浇过水,更没有给它施过肥,可它从不计较这些,为山里人执着地生长着,耐心地等着山里人把自己那柔柔弱弱的身子采回家,变成餐桌上的一道鲜嫩味美的菜,让山里人那平平淡淡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

我愿变成老家那片贫瘠土地上的一棵野菜,默默地生根,默默地发芽,默默地生长,默默地点缀着脚下的那片瘠薄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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