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

    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中，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呵护着早已进入甜美梦乡的小山村。蟋蟀那细腻的叫声，一下一下地在房前屋后响起，就像蜻蜓在河面上点水，泛起一道道波纹。鸡早就叫了两遍了，男人和女人还在商量卖猪的事。女人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叹着气说：“那黑猪长着膘，骨架大，卖了划不来。”
　 “村里头就我们家丫头考上高中，卖了供娃娃去城里念书。”男人把头枕在厚实的手掌上，一字一句地说。
“那就听你的，早些睡。”
“明天赶乡场，天麻麻亮吆猪上路，凉快。”
男人刚停下话来，很快就拉起了响亮的鼾声。女人睡不着，披衣起床，打着手电筒摸进猪圈，用树皮般粗糙的手亲热地抚摸着自己一把糠一把面喂大的黑猪，眼角渐渐湿热起来。
一尘不染的晨风从家门口拂过，润湿的空气裹着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男人蹲在院坝里过足了烟瘾，叫上女人吆猪上路。女人走在前头，高一声低一声地哄叫着，花衣服的口袋里装着包谷，走几步，就往地上抛撒几粒，黑猪摇头摆尾地跟在后面，蒲扇似的耳朵时不时煽动一下，嘴里满足地哼个不停，男人手里头的鞭子显得有点多余。顺顺当当出了村口，刚过古桥，后面有人扯开喉咙高声大气地喊了起来：“老表，等一等；老表，等一等！”
是对门寨的张屠户，矮矮胖胖的，赶起路来像滚动的皮球。说起这张屠户，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是姑表兄弟，早些年，张屠户还瘦得像个猴子，干不来耕田犁地的力气活，他家里的每一季农活，都是男人帮的忙。男人就说：“你身子弱小，不是盘庄稼的那块料，我借你一些钱，你去跟人家学宰猪，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嘛。”张屠户头脑也灵活，嘴巴又甜，跟着师傅学了几个月，慢慢也就上道了。这张屠户，口袋里有了几个小钱，人也就不那么老实了，学城里头的一些男人，养起了情人。男人苦口婆心地劝过几次，张屠户就是听不进去，男人逮着张屠户狠狠地捶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俩老表就结下了怨气，在路上碰面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张屠户连滚带爬地追赶上来，累得上气接不着下气。他也不叫一声表哥表嫂，把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指着黑猪张口就问：“这个把月来，我一天跑你们家三五次，都说黑猪长着膘舍不得卖，今天……”
男人把脸歪在一边，懒得搭腔。女人叹着气说：“丫头考上高中，家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就只得把黑猪卖了。”
“叫她去广东打工，我家幺女儿没有上过一天学，在深圳进厂，一个月四五千的工资。女娃娃家读狗屁的书，长大了嫁了男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再说现在这社会，大街上一抓就是一把大学生，读了十几年的书，花去了爹妈老子的几大万块钱，到头来可怜得连份工作也找不到！”张屠户唾沫横飞地说着，边说边狠狠地瞪了男人几眼。他掏出香烟正要点火，可又过意不去，勉强递给男人，男人没接。
“老表，你是直爽人，喊口价。”
“二千八！”女人抢着喊。
张屠户冷笑几声，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不冷不热地应着：“女人家，不懂行情，讲话算不了数，我不和妇女谈生意。”
男人把脸定得平平的，重复着说：“我们家碰上什么大事小情，俩口子有商有量的，就二千八，娃他妈说了算！”
“老表，你我是一根藤上的瓜，实话给你讲，顶天二千七。二千八，宰猪的屠户都得去讨饭。”
女人朝男人递了个眼色，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赶猪上路。张屠户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夺去男人手中的鞭子，牙关一咬，手中的鞭子就断成了两截。他围着黑猪来来回回地转动，左看右瞧右瞧左看，用肥大的手掌在猪身上又是摸又是捏的。他心里有底，满意得差点笑出声来，可他还是假意说：“二千七百二。”
“不卖！”男人女人同时说。
“二千七百四？”男人摇头。
“图个吉利，二千七百六？”女人摇着头叹气。
“老表，你也别太狠心，黑猪就三指膘，没人贪心，我是诚心帮你，分厘也赚不到你的。”张屠户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喊叫起来。
女人心软，用胳膊碰碰男人，把嘴巴凑近耳边轻声说：“也别太贪心，卖了吧。”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清清嗓子爽爽快快地讲：“没球功夫跟你磨嘴皮子，你吆走算球。”
张屠户笑得合不拢嘴，生怕人家反悔，慌忙从腰包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叠齐对折，利利索索地数了起来。点完后一把甩给男人。男人一张一张地摸，手指上沾着唾沫仔细地搓，还对着光来来回回地晃照，一连数了三边，才心安理得地放进内衣口袋，用力按了按口袋。
张屠户朝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泡口水，跺着脚破口大骂：“装什么好男人，白白嫩嫩的女人躺在你怀里，我相信你不会连看都不看一眼，是你没有那个命！老子养情人，是老子的能耐，爹娘老子也管不着，你还把我往死里打，你是狗屁的表哥！穷得叮当响，还想着供丫头去城里念书，骨头也得给你榨出油来。笨头傻脑的，连两张二十的假钱都辨认不出来，还摸捏了半天。”
男人赶回家里，心里头还是不踏实，就关上堂屋的大门，仔仔细细地数起钱来。数来数去数了半天，就是多了二十块。男人攥着那二十块钱，扯开脚步就去追赶张屠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