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腊月十五那天，贾麻子家来了个亲戚：他姨家的幺姑娘，二十来岁，还没找着婆家。
晚饭后，村里那些单身小伙们，一个个换上见人衣裳，头发梳得油光光的，没命似地赶去贾家。堂屋里挤满了人，院坝里还有站着的，吓得人家姑娘躲在里屋不敢露脸。有几个甜嘴甜舌的媒婆，在这时候也赶过来凑热闹，就盼着瞧上那姑娘一眼，好去给那些适合的小伙子牵牵线搭搭桥。
堂屋里那群人中，最显眼的有两人：王二娃，前后村寨出名的庄稼好手，一米八几的个头，鼻梁高挺剑眉横竖，村里不少姑娘心中的白马王子；跛脚贾柱子，是个包工头，人模狗样的穿着笔挺的黑色西服，神气十足地抽着“红塔山”牌香烟。这人口袋鼓了，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在上下村寨名声臭得很，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没有成家。这两人就像一对冤家仇人，谁看谁都不顺眼。王二娃冷笑着说：“结巴好唱歌，跛脚好爬坡。”贾柱子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悠闲地吐了一个烟圈，轻蔑地说：“山大无柴，人大无用。”大伙在一旁起哄，巴不得两人动起手脚来，也好看看热闹。王二娃卷高袖口，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教大家怎样耕田犁地，讲得头头是道，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不叫好。贾柱子插不上话，也不甘示弱，干脆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手指头上沾着唾沫，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这群人，一直闹到九点来钟，才各回各家。
王二娃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去，爹娘在烤火，柴草噼噼啪啪响着，屋里暖暖和和的。二娃娘张嘴就问：“见着那姑娘了？”二娃咕咕咚咚地喝了半缸子茶水，抹一把嘴巴，一脸满意地答道：“我借故进灶房喝水，就从门缝里瞟了几眼，水水灵灵的，前后村寨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二娃娘心里头有了底，赶紧打着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去村头的小卖部，买了几瓶白酒，欢天喜地地往张媒婆家走去。二娃娘把耳朵贴在张媒婆家大门上，仔细听了听，还没有睡觉，急着一把推门进去。张媒婆坐在火炉边缝补衣服，煤灶上煨着一鼎罐四季豆，咕咚咕咚冒着气泡。
“张姨妈，我家有事让你费心啰。”
“讲嘛！”
“贾麻子家来了个女娃娃，我家二娃看上了，托你去牵牵线搭搭桥。”
“我打听过了，那女娃看上了我们这地方，就想在我们村寨里找个婆家。巧的是那女娃也看中了你家二娃哩，二娃是庄稼好手，哪家女娃嫁给他，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我是姨妈姊妹，胳膊折了往里拐，我明天早上就去带那女娃来你家走走转转。哼，贾跛脚也中意那女娃，请我去说媒，被我一口回绝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才不会昧着良心把人家女娃往火坑里推哩。”
二娃爷俩都是犟性子，往常坐不到一块，还没说上三句话就闹翻了脸。可这一夜，爷俩竟然畅畅快快地聊了起来。提到贾柱子也看上那姑娘，二娃爹顿时跳了起来，激动得破口大骂：“他家是有几个臭钱，可那些钱来路不正！那小子修村小学，才短短三年墙面就裂了逢。下雨天，教室里滴答滴答地漏水，学生娃娃们的衣裳都打湿了。这家人，老老少少都是黑心黑肝，贾柱子那狗日的做尽了坏事，活该打一辈子的光棍！我们家祖祖辈辈种田种地，清清白白做人，实实在在过日子，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二娃，你说说，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会看上贾跛脚？呸！想和我家二娃争对象，你贾柱子不是那块料，最好死了那片心！”
二娃爹骂累了，吧嗒吧嗒地咂了几口叶子烟，摸着脑壳想了想，一五一十地说:“明天那女娃过来，宰只十来斤重的大公鸡，荤荤素素汤汤水水摆上一桌。房前屋后打扫干净，把六岁口的大牯牛栓在牛圈旁吃草，陈谷烂米翻出来晒晒太阳。对了，你记得带那女娃去对面山上，看看我们家那块收一千多斤包谷的麻窝地……差点忘了，你肤色有点黑，抹些雪花膏。”二娃爹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要在以往这时候，他早就拉起了响亮的鼾声，像天上打炸雷。可这一夜，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生怕那里安排不够妥当，让人家女娃失望。
次日天刚麻麻亮，二娃娘就起床生火煮饭，二娃爹磨刀宰鸡，二娃打扫院落，一家三口忙得不亦乐乎。十点来钟，张媒婆一路小跑过来，前脚刚踏进门槛，就气喘吁吁地说：“唉，你们不用瞎忙乎了，不用忙乎了！我带那女娃来你们家吃饭，路过贾柱子家，她见贾家那栋贴着瓷砖的三层楼房就变心了，死死活活要跟着贾柱子过日子，我磨破了嘴皮，也说不动她回心转意！姨妈姨爹，还有二娃呀，我对不住你们，实实对不住你们呀！”
二娃爹像个木头人，呆呆傻傻地立着，大张着干瘪的嘴巴，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娃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摸着脑壳一声接着一声叹起气来。二娃爹缓慢地从地上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猛一下拍了大腿一把，双脚跳高破口大骂起来，不晓得他究竟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