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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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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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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念晓月

(一)
   晓月是我的师姐,比我大一岁,我是在中专快要毕业的那一年认识她的。
那是个周末的傍晚,我和同桌去女生宿舍楼找人借书,刚上楼梯就碰到了晓月。那时候晓月在一家公司实习,里面没有住处,她每天下班后坐公交车赶回学校。她刚从公司回来,提着热水瓶下楼去锅炉房打开水。同桌和晓月是同镇的老乡,那家伙一把抢过晓月手中的热水瓶,我们三人就一块去宿舍楼对面的锅炉房。在这之前我还不认识晓月,第一次和她说话一直低着头,脸颊像被火烤着,热辣辣的一点也不自然。我至今还记得她那天穿着淡蓝色的上衣,下配一条长长的白裙子,如荷花般清新淡雅。白净秀气的瓜子脸上,有对盛满微笑的圆圆的酒窝。她性格开朗,喜欢说笑,我的耳畔时不时飘荡着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我和同桌刚进了晓月的宿舍,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从书桌里找出茶叶泡起了茶水。忙完这些,她从钱包里抓出一把零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买零食。她找来一张桌子,把一堆零食摆在上面,她见我脸皮薄,抓了一把瓜子塞进我的手里。几个人坐着无聊,晓月去隔壁宿舍找来两个女孩陪我们玩扑克。我不太会玩扑克,一把牌捏在手上怎么也理不整齐,半天也出不下来一张牌。晓月急了,干脆搬个凳子坐在我的身边,手把手教我玩扑克。不经意间碰着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我觉得就像触了电,浑身酥麻麻的。我们就这样坐在晓月的宿舍里有说有笑地玩扑克,直到熄灯鈴快要响起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出门时,听说我平时喜欢看书,晓月送了几本书给我,还一直把我们送到楼梯口,叫我们有空去找她玩。一路上,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她那张亲切的笑脸,觉得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回到宿舍,我点燃蜡烛,坐在狭小的铁床上轻柔地抚摸着晓月送的那几本小说,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甜蜜中,眼角渐渐地湿润起来。我也不知为什么,那一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想着晓月那熟悉而亲切的笑脸。
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和晓月渐渐熟悉了起来,我们一块去学校对面的饭馆里吃饭,一块去歌厅里唱歌,也会坐在半山上的大树下说说各自的理想和未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自己非常快乐,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就像冬天的一缕阳光映照在我的心田,让人倍感轻松和舒适。可在对她产生了无由的依念和牵挂的同时,我的心底时而会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忧郁。想着晓月马上就要毕业了,而自己还在学校读书,我的心里塞满了莫名的伤感和失落。晓月毕业的前几天,她来宿舍约我去爬山,一路上,有些枯黄的树叶落了下来,像蝴蝶在风中翩翩飞舞。晓月像有什么心事,没有说话,时不时仰着脸望我一下,又慌忙低下去。她上了石梯子,转过身来堵在我的前面,咬了咬唇,红着脸轻声说:“我原以为毕业后在外面找到了工作,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母校。可现在,我舍不得离开这里,因为遇上了你,你就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茫茫人海,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要讲些缘分的,为了自己的幸福,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工作,一直等着你毕业。话说回来,就算今后我们没有走在一起,我也不会后悔!”认识晓月后,我没有对她表白过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太年轻,给不起她幸福的未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爱情来得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像个木头人呆呆地站在晓月的面前,半张着嘴巴,大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二)
   晓月是公司里的出纳,她和公司的几个姐妹在菜场旁边租了间房子,添加了锅勺碗盏后,在别人的城市终于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周末不上班,晓月知道我在饭堂里吃不好,她去菜场买了菜,汤汤水水做了一桌子等着我去吃。她是个急性子,做好饭菜后,就来到路口边等着我。有一次她没有带伞,站在风雨中一脸期盼地等着,雨水淋湿了裙子还是舍不得回去。当我跑到她的身边时,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往脸上不停地滴着水。她的姐妹见到我,急着说:“下雨了,晓月说去接你,我怎么也劝不住她。你看,雨水把她的衣服都淋湿了。晓月对你这么好,你要好好疼爱她,碰上她这样善良的女孩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晓月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她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去街上逛了半天,为我精心挑选了一条黑色的裤子和一件灰白的毛衣。那件毛衣,摸上去柔软,穿在身上暖和。说心里话,长那么大,除了母亲和姐姐外,第一个给我买衣服的就是晓月。她叫我套上毛衣,围着我一边看一边拉扯着衣角。我回学校时,她还悄悄地把一些零钱塞进裤子的口袋里。我平时舍不得穿那条裤子和那件毛衣,一直放在床底下的木箱里。宿舍里没人时,我从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毛衣,抱在怀里幸福地想起了晓月。我在想,等自己毕业后找到了工作,就给晓月买一条漂亮的花裙子,还给她买一束芳香扑鼻的玫瑰花!
(三)
开学没多久,我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父亲的病情恶化,叫我抓紧赶回去。我立即往火车站扑去,在半路上碰上了晓月,她给公司打了一个电话请假,连衣服都没有换,跟着我一块往火车站跑去。上了火车,想到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泪水顿时喷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晓月一边给我擦泪水,一边陪着我流泪,她一直在安慰我,不要怕,伯父会好起来的。
   我和晓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赶回家里,院坝里搭着帐篷,木板凳上摆着黑亮亮的棺材。我发疯般冲进堂屋,父亲躺在沙发上,瞪着双眼,没有了知觉。大姐是医生,她试着给父亲输了一些药水,晚饭前后,父亲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还会叫着我们姊妹的名字。从那晚起,我们姊妹几个轮流着守在父亲的床前,给他擦身给他喂水。晓月是在街上长大的女孩,她没有干过农活,可来到我们家后,她开始学着养猪,去菜园里剥菜叶。晚上,她和姐姐们一块守着父亲,母亲劝她睡一会儿,她说自己不累。姐姐们劝晓月回去上班,她只会摇头,泪眼汪汪地说:“工作丢了可以重新去找,伯父没有好起来,我不会离开你们半步。”
   一个月后,受尽了病痛折磨的父亲带着太多的无奈和遗憾离开了我们。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和姐姐们穿上孝衣在灵堂上绕棺。晓月给母亲说她也要和我们姊妹一样穿孝衣绕棺,晓月刚把孝衣穿上,大姐就开始责怪我:“晓月跟着你来家里照顾爸爸,我们一家人都很感动,可你不能让她穿孝衣。依照我们老家的习俗,穿上了孝衣,她就是我们家里的人了。你们还没有定亲,万一今后你们没有走在一起,那对人家不公平。”晓月对大姐说:“姐姐,从进你们家大门的那天起,我看到你们就像见着自己的亲人那样熟悉。你不要怪你弟弟,他没有让我穿孝衣,是我自己穿的。”那一刻,我觉得晓月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家人,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四)
   忙完父亲的后事后,晓月没有回公司去上班,她家的亲戚在别的城市给她找了一份轻松而体面的工作。几个月后,我就要从学校毕业了,母亲开始为我的工作发起愁来。我们家有个拐弯抹角的亲戚在城里上班,还是一家实权单位的一把手。当我上门去求那位亲戚帮忙找份工作时,他叹了一口气,抠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哎呀,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找工作就得去求人,求人就得吃喝。你想在城里找份稳定的工作,要一笔钱呀!”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三个指头在我的面前来回比划了几下。我不知道是怎么从他家出来的,我想在城市有份稳定的工作,晓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想在城里给她一个温馨的家。可我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压在母亲那弯驼的腰背上,她为了支撑这个家,已经很苦很累了。
回到家里,母亲问起工作上的事情,我撒谎说那个亲戚叫自己等一等,我没有提到钱的事情。我怕自己说到钱的事情,依母亲的脾气,她会想方设法去凑钱。过不久,教辅站的一位老师叫我去小河边的一所学校教书,每月工资一百八十元,我摇着头谢绝了。那点钱还不够养活自己,我又怎样去帮母亲支撑着那个家呢?我忧伤地来到祖屋后面的那棵桃树下,泪眼朦胧地想着自己的未来,实在没有更好的出路,只有出门去打工了。可这时,我想起了晓月,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她等了我一年多,给我买衣服,还陪着我照顾了父亲一个多月,父亲去世后,她还和我们姊妹一块穿着孝衣给父亲绕棺。晓月为我付出太多太多,可我什么也给不了她呀。
晓月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她每天坐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工作也不是太忙。有些同事约去外面吃饭,她说自己没空,实在推不过去,她笑着自己有了男朋友。晓月还是原来的那个晓月,她虽然去了大城市生活,而且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可她一点也没有改变。她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轻言细语地劝我别着急,找工作要有耐心。有时候,她还会坐上几个小时的中巴车,风尘仆仆地赶来村里看我。她喜欢打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像美丽的蝴蝶飘到我的面前。每次晓月来村里,隔壁的二伯就扯开喉咙对着我喊叫:“大家快来看,吃公家饭的媳妇来啰!”晓月红着脸低着头进了堂屋,一些胆大的孩子就躲在大门边,把头伸进屋里来瞅上一眼。晓月分一些糖果给他们吃,他们也不客气,一把抓在手里,围着她又是喊又是叫的。
晓月怕我难过,没有问起工作的事情,饭后就忙着收拾碗筷。收拾好碗筷后,她陪母亲坐了一会儿,母亲怕她白天坐车累着,就叫她去歇息。我和母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叹气,我也跟着叹气。好大半天,母亲搓了搓眼角,低着头说:“儿呀,听妈一句劝,做人要讲良心,晓月是个好女孩,你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们不能害了人家。”我怕母亲难过,一直忍着没有流泪,假装点了点头。母亲躺下后,我一个人坐在院坝里,想着晓月,想着自己,想着我们的爱情,想着无奈的现实,双眼渐渐模糊起来……
  (五)
   晓月说过,碰上自己喜欢的人,要努力去争取,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
晓月叫我去她家,母亲只会摇头叹气,她怕我会受到晓月家人的羞辱。我还是跟着晓月去了,出门那一刻,我看到母亲把脸歪在一边,然后低着头一步步回屋去。快到晓月家时,她一把抓着我走到大门边,松开了手,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湿漉漉的。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晓月的爸爸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过半句话。她妈妈勉强给我倒来一杯水,放下水杯就钻进了厨房。晓月的爸妈不但不理我,他们也没有给晓月一点好脸色。晚饭时,没有人说话,晓月的爸爸喝了几口酒,放下酒杯走在一边抽烟。半天后,他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对着晓月说:“天块黑了,我们家没有住处。晓月,你带他去街上找家旅馆住下。”我没有怪晓月的爸爸,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有个好的归宿呢?我只是厌恨自己没有出息,让晓月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从晓月家出来,晓月一直在给我说好话,她叫我不要厌恨她的爸爸,她爸爸也不容易。晓月知道我没有吃饱饭,带我去吃烙锅,我的胃里鼓鼓涨涨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晓月安排我住下后,她说明天把早饭煮好,就过来叫我。晓月走后,凝望着她那熟悉而亲切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好想跑上去紧紧地把她抱住,生怕一松手就见不到她。我也想大声地把她叫住,可喉咙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也叫不出来。我没有睡觉,悄悄地来到晓月的家门口,围着她家的楼房转了几圈,然后像个疯子在那条陌生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夜风刮掉了树枝上的枯叶,也刮落了我憋得太久的泪水。
第二天,我没有等到晓月,她爸妈把她关在屋里,不让她来见我。我饿着肚子泪流满面地离开了那个小镇,离开了晓月。我想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流浪,躲在僻静的角落舔着血淋淋林的伤口,也许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来到晓月生活的这个地方了。
没想到半个月后,晓月打电话到村里,叫我去县城见见面。我想看看晓月,穿上她给自己买的裤子和毛衣,火急火燎地赶去见面的地点。天空灰蒙蒙的,飘散着一星半点的雨丝,晓月坐在湖边的柳树下,默默地望着平静的湖面,不知是谁往湖里投了一枚石块,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晓月瘦了,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眶搓得又红又肿。我蹲在她的身旁,听得见她的心跳得急促。她满脸忧郁地说:“有个同事在追我,他的爸妈都是实权部门的头头,他们家在城里给他买了房子……家里每个人都在逼我,我的心里头又烦又乱,我想一个人静静。最近我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了,要照顾好自己。记住我的话,不管你在哪儿,也不管你做什么,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爱了这么久,你还欠我一朵玫瑰花。我还要去赶末班车,我走了,你不要送我……”晓月再也说不下去了,捧着泪脸跑开了。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她又转过身来,三两步扑到我的面前,帮我拉扯了几下衣角,打着那把粉红色的雨伞,向公园的大门口走去……
  (六)
那个秋天,我离开了晓月,来到了南方这座见不着雪花的城市流浪。为了生活,我背着沉重的业务包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强烈的阳光如针般锐利,深深地扎进我的肌肤,火辣辣的疼。我不知道自己赶了多少路,受了多少苦累,脚底板磨起了肿胀的血泡。我坐在国道边的草地上,摸着坚硬的老茧,想着晓月那纯真的笑脸,一点也不觉得苦,一点也不觉得累。
半年后,我回到了老家,去了一家化工厂打工,在生产车间做了一名烧火炉的倒班工人,心平气和地开始了绵延至今打工的打工生涯。春节回去,路过村口的那家小卖部时,店主见到我急着说:“你出门打工后,有个叫晓月的女孩隔三差五就打电话来找你,一个劲地问你去了哪儿。后来,她爸爸也打来几次电话。听说晓月订婚前的几天,还去你姐姐家找你……”
我怕被人看到自己在哭,慌忙跳进了村前的那条干河沟里,我原以为那次在县城见面后,晓月已经放手了我们的爱情,没想到她还在一直找我,可到了最后,我们还是在茫茫人海中走散了。泪眼朦胧中,眼前浮现出晓月那亲切的笑脸,想着她说过的“好好活着”的那句话,我的心里渐渐暖和起来。是呀,为了爱自己和自己爱的那些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活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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