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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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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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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六盘水

我十六岁那年,考上了六盘水的一所中专学校。那个瓜果飘香的九月,高远的天空静静地漂浮着洁白的云朵,金黄色的稻浪在秋风中一波波滚动着,天地间弥漫着清香的气息。我背着行李一步步离开了掩藏在大山皱褶中的小山村,坐上贵阳开往六盘水的8637次列车,去学校报到。那是见站就停的慢车,像蜗牛一样在崇山峻岭间慢悠悠地爬蜒。车轮下的滇黔铁路,是解放军战士用生命和鲜血一寸寸打通的。那是我第一次去六盘水,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有些慌乱,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期盼!
火车走走停停,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抵达六盘水车站。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摸出内衣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就像握着自己的幸福和未来。在我的眼里,这张薄薄的纸就是一座架在山村与城市中间的桥梁,过了这座桥,自己就跨进了城市的大门。我背着用绳索捆紧的棉被,提着皮箱挤在陌生的人群中,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一把,我差点碰着一个带着小孩的中年妇女。瘦小的我就像一片树叶,被涌动的人流卷着一点点往出站口飘去。学生科的卢老师领着几个学生干部迎接新生,一个学生干部热情地接过我手中的红皮箱,带我去车站广场坐校车,一股热流缓缓地在心间淌着。
   坐上校车,我把额头贴着车窗玻璃,好奇地打量着六盘水这座陌生的城市。路,比我想象的还要宽:楼,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望着人行道上的大树,望着大树后面的高楼,一种不可言喻的满足和幸福充溢了心间!刚来六盘水时,我胆子很小,只敢在学校前面的水泥路上转,走了几分钟,又照着原路返回。六盘水是“三线建设”中发展起来的城市,听说1966年水城钢铁公司建厂时,物资和设备都是用火车拉来的。我想去水钢看看那高耸的烟囱,可问了一下同学,说水钢在场坝那里,要坐五毛钱的大巴。我怕迷路,放弃了去水钢转转的念头。可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六盘水车站一次,流着汗水走上几里路。我从车站公厕边上的一道小门溜进站台,望着熟悉而亲切的绿皮火车,看着背着行囊的旅客,听着渐渐响起的汽笛声,勾起了藏在心底的一抹浅浅的乡愁。
六盘水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羊肉粉馆,空气中飘着诱人的肉香味,让人忍不住咽几下口水。我记得羊肉粉分大碗和小碗,大碗三元,小碗两元。热气腾腾的羊肉粉,放着一些切碎的酸菜。那酸菜黄亮亮的,吃在嘴里脆爽爽的。羊肉是用微火炖熟的,切得很薄,舌头一卷,还来不及咀嚼一下,就滑入喉咙,把胃肠慰烫得舒舒服服的。要是在大雪飞舞的冬天,坐在火炉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粉,喝几口麻辣汤,冒出一身热汗,整个世界都是暖暖和和的。我有时想去吃一碗羊肉粉,可一碗粉钱就是自己一天的生活费,一碗粉钱可以在地摊上买两本杂志。我摸了一下干瘪的口袋,咽咽唾液摇着头走开。
上中专没有升学压力,课余时间多,睡我下铺的兄弟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兄弟每人从生活费里拿出三十块钱,去批发市场拿一些小东西去兄弟学校推销。”我胆子小,怕拿来的东西卖不出去,没钱吃饭,会饿肚子。他笑着说:“我们就卖方便面,没人买,留着自己吃哩。”我拍了一下胸脯,爽爽快块摸出三十块钱,跟着兄弟去批发市场。我们拿了两箱“福满多”方便面,穿过尘土飞扬的街道,去卫校推销。卫校女孩子多,被人戏称“女儿国”,门卫为人热情,没有为难我们。我们上宿舍楼,我紧张得颤抖起来,连路都差点走不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兄弟走在前面,他去敲门,我红着脸低着头躲在他的后面。没想到那些女孩子都喜欢吃方便面,也没有压价,才走了几间宿舍,我们就卖完了两箱方便面。有个披着乌黑长发的女孩,还给我抓了一把香脆的瓜子。下楼梯时,我仔细算了一下,除去成本,我们赚了二十块钱,每人分到十块钱。我边走边想,机会有时候就藏在大门背后,就看你有没有勇气去把门推开!
我捏着自己用汗水挣来的十块钱,像土财主那样昂头挺胸地进了一家羊肉粉馆,要了一碗加肉的羊肉粉。我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粉,轻轻地吹几下,喝几口汤,葱花的香味钻进了鼻孔,直逼肺腑。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碗羊肉粉,一直芳香着求学的时光。好多年过去了,那肉香味似乎还残存在齿间,夹着葱花的味道,让人回味,让人怀念。离开老家六盘水后,我前前后后走过了好些城市,也去那些地方吃过羊肉粉,可觉得没有什么味道。出门在外,我一直想着六盘水,想着六盘水的羊肉粉。那一碗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羊肉粉,一点点飘散着家的味道,紧紧地箍着异乡游子的心。
我在六盘水读了几年书,在我的记忆中,那里的冬天飘着毛毛细雨,可一点也不冷,而且每年的都会下场雪。每年冬天,同学们都盼着下雪,雪下得越大,大家越高兴。可什么时候下雪呢,具体的日期谁也说不清楚,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盼望着。我记得有时候同学们还在明亮而温馨的教室里上课,坐在窗户边的同学无意中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雪花,他激动得张大了嘴巴,差一点喊出声来。他捏了一个纸疙瘩,扔到我的课本上,我扭头过去,他用手指了指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课铃刚响,老师还没有走出教室,同学们喊叫着潮水般涌出了教室,在操场上跺脚、转圈、追逐。有些心细的女孩,伸出白嫩而软绵的小手,去接飘落的雪花。这时候,就连平时最内向的同学,也完全变了一个人,跟着大家一起闹了起来。她弯腰捧起地上的雪花,捏成雪团不声不响地放进同学的衣领里,大家跺着脚笑了起来,那是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最温暖的时光。中午,有照相馆的师傅来学校里照相,一些同学就站在母校的门口或教学楼前面的花坛下照相,用照片留下求学生涯中的美好时光。每个冬季,我都会站在母校门口照几张照片,有时还叫上宿舍里的兄弟。几年下来,夹满了两册影集。望着一张张发黄的照片,望着母校的一草一木,想着照片上的兄弟,心里总会涌起了阵阵的暖流。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照片上的那些兄弟渐渐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他们人在何方过得怎样,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永远平安和快乐!
周末的晚上,要是领到了几十块钱的生活补助,宿舍里的弟兄们就去小饭堂吃火锅,每人出三块钱。十来个人说着笑着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往小饭堂走去。大家围坐在火炉边,烤着僵硬的双手,身子暖和后就叫服务员端来一锅麻辣汤,放在火炉上。麻辣汤冒着热气翻滚起来,我们就往淌里夹菜,放土豆片。没有豆腐,也没有肉,可兄弟们吃得满脸冒汗,一边吃一边说起自己喜欢的女孩。现在想起那时吃的火锅,虽然没有一片肉,但是大家还是吃得那么有滋有味,连锅里的汤都喝个精光。回想起来,那汤里沉淀着兄弟般的血肉亲情,怎能不让人回味和珍惜呢?
中专毕业后,我离开了六盘水,去一座没有雪花的城市流浪。记得离开六盘水的那天,原本是九点多钟的火车,可我八点钟就早早地去了六盘水车站,站台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提着几件换洗衣服,在站台上来来回回走着,想把流走的时光找回来,又想把这里的一切都装进心里,直到累得筋疲力尽才坐下来。六盘水车站是我求学生涯中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站点,我一次次从这里回到日夜思念的村庄,又一次次坐着绿皮火车从小山村风尘仆仆地回来,中专时光就这样在来来去去中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流走。我凝望着向天边延伸的铁轨,想着从指缝间流走的那些美好而难忘的时光,心里充满了不舍和难过,眼角渐渐地湿润起来,眼前的世界也跟着渐渐地模糊起来……
那以后,我为了生活一直在外奔波,再也没有去过六盘水,只能把她深深地藏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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