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情思

他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出远门打了几年工，带回了个水灵灵的媳妇。小两口把低矮而破旧的祖屋拆掉后，在村口的马路边修了几间新房，开了个小卖部卖些生活用品。后来，他又在小卖部里装上了电话。那可是村里的第一部电话，从装上电话那天起，他就进进出出忙了起来，满村子跑着喊叫父老们接听电话，一次收一块钱。
村子很大，有几百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年轻娃娃在外省打工。从早到晚，他家的电话就“叮铃铃”、“叮铃铃”地响个不停。天麻麻亮，他就起床了，找来纸和笔，守在电话旁等着接听电话。那清脆的电话铃声一响，他就慌忙拿起了听筒，一边问一边写了起来。挂断电话后，他气喘吁吁地跑去喊人接电话。他是个急性子，屋也不进，站在人家的院坝里扯开喉咙就高声大气地喊了起来。一听自家娃娃打来了电话，老人家就心急，一边回应着，一边披上衣服趿着鞋子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轻声笑着说：“大爷，不着急，慢慢走，我叫小姑五分钟后再打过来。大爷，我还要赶去接电话，你老人家慢慢走过来，我不等你了。”老人家点了点头，他就拔腿往自家的小卖部冲去。
大爷接了电话后，就解开外衣纽扣摸出一块钱递给他。他低着头搓着手说：“大爷，这乡里乡亲的，喊你们接电话还收你们的钱，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呀！”大爷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满意地说：“娃娃哎，你说的是哪里话嘛！你仔细想一想，村里还没有装电话前，谁家想给在外的娃娃们打个电话，就得跑去县城里头，一个来回三十里呀！你装了电话，方便了村里的老老少少，大家都夸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这一块钱是应该收的，应该收的！”
　  大爷走后，他又跑去村里叫别人接电话。山里人一年四季都在田间地头忙着，白天很少在家。而到了晚上，父老们三三两两地赶来他家接电话。大家坐在院坝里，拉扯着家常，咂着叶子烟等着电话。悦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他轻柔地拿起听筒，轻声问了问，大声喊了起来：“二柱妈，二柱妈，你的电话，是你的电话。”二柱子激动得颤抖着身子，几步赶进了小卖部，枯柴般的瘦手紧紧地攥着听筒，张开干瘪的嘴巴，生怕对方听不清，高声大气地吼喊起来。他耐心地教老人怎样接听电话，听筒离耳朵要稍微远一点，声音不要那么大。
“是我家二柱的声音……一点也没变……钱去取出来了，是五百块……要买对猪崽……喂，你说哪样？娘舅家的幺儿还没有找到工厂？”二柱妈不咸不淡地讲些针头线脑的事儿，大家担心自家的娃娃打不进来电话，就七嘴八舌地催促二柱妈拣紧要的说。他端出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笑着说：“大家喝茶，不用着急，时间还早得很。”二柱妈接完电话，上上下下摸了半天，找出了皱皱巴巴的五毛纸币。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对不住你呀，我身上只有五毛钱，赶场天卖了鸡蛋，我就给你送过来。”他没有接二柱妈的钱，慌忙摆着手说：“二柱妈，没有就不用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老人走出了院门。
插禾收稻的农忙时节，父老们起早贪黑地在田间地头干着农活，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直到暮色四合才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回到家里。他也和大家一样，劳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就想倒在床上睡个舒舒服服地饱觉。可电话一响，他就打着手电筒跑去叫人接电话，踩得地皮咚咚地响。他用沙哑的嗓音喊人家接电话，没有回应，他就急促地拍打着堂屋的大门。屋里没人，他就托左邻右里转告一声。特别是在那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父老们就围坐在暖暖和和的火炉边烤火，他顶着刺骨的寒风，在泥泞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跑着，冻得满脸通红，皮鞋完全变了样，裤腿沾满了稀泥。他乐呵呵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他是个热心肠，不但喊叫村里人接听电话，而且还去喊四村八寨的乡邻接电话。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赶在村前的田埂上，东倒西歪地往对面的村子挪去……
　  村里有些老人心疼他，就苦口婆心地劝他：“这寒冬腊月的，你走上十几里路喊人接听电话，就只收一块钱，值不得呀！”他把脸定得平平的，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人家信任我，才把电话打到我的小店里来。他们出门在外，时时刻刻牵挂着家里的老人和小孩，他们就想听听家里人的声音呀！我要是没有通知他们的家人接电话，他们在外面就会担惊受怕，我也对不住那些出门在外的兄弟姐妹们呀！”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一点都不在乎，还是乐呵呵地满村子跑着喊人接听电话。不过还好，他买了一辆摩托，再去邻村叫人接电话，也就没有那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