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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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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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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气

辞职到期的清洁工张菜花,挺直腰杆坐在行政办公室的木凳子上,手指头上沾着唾沫,眯着昏花的老眼,一五一十地数着工钱。她数得认真而仔细,时不时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钞票,对着灯光反反复复地晃照,还不放心,又用指头来来回回地搓捏。
张菜花一五一十地数了三遍,闭上昏花的老眼,用干柴般的瘦手抓了抓枯黄的头发,像算命先生那样掐了掐手指头,仰起头咬着唇一字一句地说:“不对,这工钱不对头,足足少了十块钱。”
出纳是个着装时髦的年轻女孩,个子矮小,卷着黑发,她那寒气逼人的双眼,总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她翘着二郎腿,半躺在宽大舒适的靠背椅上,早就等得不耐烦,时不时瞟一眼数钱的张菜花,纤细如葱的十指不停地玩弄着圆珠笔。出纳皱了一下眉头,美滋滋地品了一口茶,也不看张菜花一眼,扭着头望着窗口冷冰冰地吼了起来:“哎呀,你们这些扫地冲厕所的清洁工,就是没有文化,两千多块钱来来回回数了十几分钟,还数不清楚。张菜花,你长耳朵听着,你月薪是一千八,日薪六十,出勤四十五天,工资共计两千七,那十块从哪里钻出来的?”
张菜花挺了挺弯驼的腰背,张大干瘪的嘴巴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理直气壮说:“老板亲口讲过,他养的金鱼最喜欢吃蟑螂,叫我给他捉,每月多给十块钱,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这十块钱是血汗钱呀,我没有睡午觉,蹲在饭堂前面的臭水沟边,眼巴巴地等着蟑螂从石洞里钻出来。人老了,双腿不利索,蹲上几分钟就直不起腰。有一次,我不小心摔在臭水沟里,膝盖磕着玻璃片,划了一道口子,流了血,直到今天膝盖上还有一道伤疤。”张菜花生怕出纳不相信自己,边说边卷高裤腿,膝盖上面的那道伤疤,就像爬行的蚯蚓。
出纳怒目圆睁,瞪了张菜花几秒钟,劈头盖脸地吼喊起来:“我今天去银行,明天去税务局,后天陪老板出差,哪记得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像一个叫花子,长年累月穿着工衣,解放胶鞋破了也不换双新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小气的人,就为了十块钱,磨了半天的嘴皮子,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张菜花抹了抹皱纹密布的老脸,手脚利索地解开外衣最上边的那颗纽扣,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涨涨鼓鼓的塑料袋,用牙齿咬开打着死结的封口,抓出厚厚的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狠狠地掼在茶几上,双手叉腰抬头挺胸地高声喊了起来:“嘴巴放干净一点,你骂谁是叫花子?我家里的那几个娃娃,跟你一样也是大学生,他们给的钱,我一辈子都花不完。可我这个当妈的,腿脚利索,还干得起活挣得到钱,我自己养活得了自己,死活都不要娃娃们的钱。我不稀罕那十块钱,可这钱是我一把泪一把汗换来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少一分都说不过去。就算不给,也要把话说清楚。庄稼人种田地,秋天一到,每一颗粮食都得收进粮仓!”
出纳见张菜花紧握着拳头,慌忙后退一步,尖声尖气地说:“我这人心肠就是软,上街见到叫花子,每次都三块五块的给钱。你不要闹了,那十块钱我送给你。可你记住,这是我个人的钱。”出纳摸出十块钱,揉成一团,往张菜花的面前一扔,像个贼慌忙逃出行政办公室。张菜花没有捡钱,拍着干瘪的胸脯高声大喊:“老娘进厂十几个年头,每年都被评为优秀员工,老板见到我还大姐大姐地叫个不停。我这就去找老板评评理,出纳凭什么骂我是叫花子!”
张菜花抬头挺胸,提着半新不旧的蛇皮口袋往老板的办公室一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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