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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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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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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旁的学校

题记:从村旁的学校路过,那贯穿童年的钟声,穿过岁月的尘埃,穿过时间的隧道,似乎又在耳畔亲切地响起……

村子叫凉水井,村旁的学校叫凉水井学校,我在那里度过了五年的小学时光。

八月里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父亲带我去村旁的学校报名。我跟在父亲后头,顺着门前的巷道一步一步往村旁的学校走去,一步一步走进了漫长的求学生涯……

学校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一个壮实的汉子挑着一百多斤包谷,甩着胳膊从没有门窗的教室前走过,浸透汗水的弯扁担吱吱嘎嘎响了起来。汉子把包谷倒在操场上晾晒,籽粒饱满金黄。操场边有几棵两个人牵手才抱住的大楸树,贪嘴的麻雀在枝桠上飞上飞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负责报名的是黄老师,他家住寨顶,门前有一排毕直的杉树。夕阳西下,黄老师坐在门前的杉树下吹笛子,悠扬的笛声在村子上空飘荡。一个村的人,论起关系来,都算得上拐弯抹角的亲戚。黄老师和父亲说了几句话,眯着眼望着我,笑着说长大了是个高个子。在那缺吃少喝的年月,村里每户人家都有几个孩子,家里孩子们上学,报名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有些家长实在拿不出孩子们的报名费,陪笑着给黄老师说些好话,上下村寨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黄老师爽快地答应报名费先欠着,娃娃们上学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先把名报了,等晒干苞谷,挑去场坝上卖了补交。

办妥报名手续,我领到两本书,当宝贝捧着回家,第一次嗅到了油墨的芳香,像樱桃花那样好闻。我找来报纸把书包起来,父亲的大手厚实有力,捏着我的小手,在书壳上一笔一划写上我的学名。

那年,我刚满六岁!

一年级有两个班,我分在一(一)班,班主任是胡老师,上我们的语文。分班时学生们都想去胡老师那个班读书,一些分在一(二)班的学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揉着眼眶哭了一场。

胡老师是纳种村人,常年穿着中山装,中山装的小口袋里插着钢笔,那钢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胡老师每天走几里路赶来学校上课,雨天路滑,鞋底沾着一层厚厚的泥巴。

我们坐在没有门窗的教室读书,那是几十年的旧房子,漏雨透风。没有书箱的桌子,桌面被一些调皮的孩子用刀刻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刀痕。我们背着书包上课,班上同学多,三人挤一套桌椅。人小不懂事,隔三差五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吵架,甚至还动手打起来。有时候正在听课,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点飘进教室,落在同学的头上。胡老师停下了讲课,抬头望着漏雨的屋顶,无奈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指挥学生们往过道挪动桌椅,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像一锅沸腾的水,小半天才安静下来。

儿时的冬天,漫长而寒冷,每年都会下几场大雪。胡老师怕学生们冻着,找来塑料布把窗户封起来,教室里就暖和了一些。大雪天,教室像地窖阴冷而潮湿,疆硬的手连笔都握不住。衣服穿得单薄的学生,忍不住使劲跺脚,地面咚咚响。胡老师和同学们商量,在教室的过道上烧几团火,离学校近的学生每天早上带拳头大小的煤块来学校。我每天早上,用糯谷草捆牢拳头大小的煤块,提着去学校上课。有个清晨,天空飘着牛毛细雨,路滑,手脚僵硬。过古庙时,我脚下打滑,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手中的煤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小块。我舍不得把摔碎的煤块丢掉,捧在手里往学校一扭一拐赶去。胡老师用干柴引燃了火,握着火钳往火盆里添加煤块。在那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教室里的两团旺火,烤得人浑身冒汗。两团旺火,还有往火盆添加煤块的胡老师,是我漫长求学生涯中最温暖最难忘最美好的记忆!

我总会想起那年冬天,一个拿成绩单的日子。我刚起床,还来不及洗脸,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开门,是胡老师送成绩单来。他担心雪天路滑,学生去学校摔跤,挨家挨户送成绩单。胡老师裹着一身寒气,满脸通红,头发被雨雪打湿。我留他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胡老师跺跺脚,没时间进屋,热茶也顾不上喝一杯,就赶着去下一个同学家。

雪花满天飞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院坝里留下了胡老师那一串浅浅的脚印。那脚印印在地上,印在在了我的心坎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经常想起那个冬天,想起送成绩单的胡老师,温暖溢满心间。

学校没有电铃,上学放学敲钟。说是钟,其实就是铁丝栓上一小截钢轨,吊挂在办公室的屋檐下,举起铁锤敲打,钢轨晃动起来,清脆悠扬的铃声在校园上空回荡。敲钟,发出“当当当”的声响,学生们叫敲当当,生动形象。

敲钟的人是忠厚善良的潘老师,生产队推荐他去参军,退伍后分在学校教书。他穿着旧军装,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黄胶鞋,手上带着上海牌手表。身上的旧军装洗的次数多了,褪了色,看上去灰扑扑的,可他还是舍不得扔掉。敲钟,看上去是简单的活,握着铁锤敲打几下。可敲钟还是有规律的,预备铃一下一下敲,上课铃连着敲两下,下课铃连着敲三下。有些调皮的学生,见到潘老师,握着拳头做几下敲钟的动作。潘老师也不计较,嘿嘿笑了几声,低着头一步步爬上二楼办公室。

潘老师上课,时不时看一下时间。有一两次忘了抬起手腕瞅时间,晚了一两分钟敲钟。有的老师埋怨他,他不说话,只是嘿嘿笑上几声。我经常想起这样的画面,潘老师从教室出来,拍打几下衣服上的粉笔灰,一路小跑。教室和办公室隔着操场,他穿过操场,上了二楼,举起手锤敲钟。潘老师握着铁锤一下一下敲钟,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那熟悉而清脆的钟声,一声声在校园上空飘荡,贯穿了我的小学时光。

我上三年级时,潘老师教我们班的《自然》。他有时候会摸一下我的头,笑着说好好读书,长大了才有机会走出小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朦朦胧胧的觉得,四面环山的村子外面,还有一个更辽阔的世界!多少年过去了,我经常想起潘老师对自己说的那句鼓励的话,那听着简单的活,时刻都在鼓励着我好好读书。读书,是农村孩子最好的出路!

我上四年级以前,课间休息不做课间操,校园里除了楸树,教室边种着泡桐树。男同学喜欢在泡桐树下玩斗鸡的游戏。女同学们喜欢跳绳,几米长的绳子,用稻草一寸寸搓的,结实耐用。两个人捏着绳头甩动绳子,一群人排队跳起来,跳几下,又轮到下一个。那些扎辫子的女同学跳绳时,脑勺后面的长辫子也跟着一闪一内晃动起来。

我上四年级那年,班主任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杨老师。她从每班选出几个学生代表,跟着她做广播体操。刚开始,女同学怕羞不好意思做操,一个个站着不动,只会捂着嘴巴笑。慢慢地,同学们学会了做操,伸腿弯腰下蹲,增强了体质的同时,也丰富了课间生活。

杨老师不但教我们做操,还带我们去桂佳湖春游,那是我一生中抹不去的回忆!

父亲听说去春游,交几块钱的车费,爽快地答应了,还去古庙边的小卖铺给我买了一袋饼干。家里养了十几只母鸡,母亲舍不得吃鸡蛋,把鸡蛋攒下来,凑足几十个,提到场坝上卖了,换些钱贴补家用。母亲给我煮了几个鸡蛋带去春游,肚子饿了吃。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这几个鸡蛋显得金贵!那一夜,我躺在阁楼的木床上,激动得怎么也合不上眼,我想到了掠过湖面的水鸟,想到了湖水中间的小岛,还有那窜出水面的鱼儿溅起的朵朵浪花……

那是我第一次去春游,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班上有二十几个同学去春游,车从油菜地中间的马路开过,往看不见的远方飞去。满眼是金黄金黄的油菜花,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的气息。杨老师还唱起了歌,歌声飘出车窗,在油菜地上空飘荡。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的村庄和乡场,我第一次觉得山外的世界是那么美好,怎么也看不够。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一串串陌生的地名:大用、湾寨、抵耳、落别、丁旗。这些陌生的地名,把春游的那条长长的路串联起来,把生养我的村子和山外的世界连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湖,第一次见到了湖水中间的小岛,我看到了山外那个更辽阔的世界!我激动得张开双臂,好想把桂佳湖抱在怀里,好想把山外的世界抱在怀里!从那天起,我想着比桂佳湖更远的地方,开始做起了远行的梦。

那年我读五年级,上数学课,听不懂老师说些什么,应用题写不出答案来。期末考试,好些题目答不来,望着试卷发呆。拿成绩单那天,数学考了五十多分。成绩单像个怪物,嘲笑我没有一点出息。我没有回家,来到村旁的干河沟,坐在刺梨蓬下抹眼泪。

天擦黑,父亲四处找我吃饭。我听到父亲大声喊我,听得出来他很着急。我从刺梨蓬脚站起来,父亲默默地望着我,没说什么。我跟在父亲后面回家,我听到他一路上都在叹气。

晚饭后,父亲没去老伯家串门,坐在门前吧嗒吧嗒咂叶子烟。我数学考试没及格,父亲比我更难过,只是他没有说出来。暑假结束后,父亲把我转学去了十几里外的县城读书,那是父亲一生中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去城里的路上,我想起了村旁的学校,想起了操场中间那几棵繁茂的大楸树,想起了那没有门窗的教室,想起了上学几年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

这时,那贯穿童年的钟声,穿过村前的田坝,似乎又在我的耳畔亲切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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