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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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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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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耗子药的男人

题记:我时常会想起那个不起眼的小乡场,想起街口的桥下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想起那个在街口摆摊卖耗子药的男人……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乡场,街道狭长,低矮的店铺和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几十年来仿佛都没有变过。清澈的河水从街口的桥下缓缓流淌,岸边的水草在水面上一闪一闪地晃动。一位穿着布鞋的老人挑着一担凉水在人群中吆喝,悠长的吆喝声夹着丝丝凉意,从街头飘到街尾,又从街尾飘到街头。

男人在街口摆摊,靠卖耗子药养活一家老小。男人剪着平头,身材矮胖,衬衣的下摆掖进黑色的裤子里,脚上是双皱巴巴的黑皮鞋。

一个星期七天,男人要去几处乡场卖耗子药。那些大大小小的乡场,离家最近的也有十来里路,离家最远的差不多有三十里路。男人为了省几块钱的车费,去最远的乡场卖耗子药也舍不得坐车,踏着朦胧的晨光出门,披着霞光回村。男人起床时,天还没亮,听不到鸟雀的叫声,村里静悄悄的。他吃了一碗干巴巴的炒饭,背着耗药子出门,翻山越岭,爬坡下坎,一脸汗水往乡场赶去。半人高的背箩像小山一样压着腰背,男人伸不直腰,不得不低着头赶路。挂在半山腰的小路往大山深处延伸,窄的地方只放下脚,男人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身影在半人高的刺蓬间晃动。

男人是最早一个来到乡场的小贩,洒满阳光的乡场空荡荡的,街道两边的几家店铺还关着门窗。男人的摊位在街口边,两条长凳子支起一块厚门板,几根竹竿撑起白帆布的四个角。这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摊,撑起了一家人的柴米油盐。男人放下背兜,提着塑料布的两个角落,用力抖晃,塑料布哗啦啦响起来。散开来的塑料布铺在门板上,男人用手掌一下一下抹平塑料布,一袋袋耗子药摆在摊位上。忙完这些活,他坐在一条凳子上,一脸平静的等着顾客,眼里充满了期盼!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乡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悠长的吆喝声夹着烟火味塞满了乡场的角角落落。一位穿着布鞋的老人挑着一担凉水在人群中吆喝,悠长的吆喝声夹着丝丝凉意,从街头飘到街尾。这不起眼的乡场,仿佛也跟着老人的吆喝声晃悠起来。

那年月耗子多,咬门啃柜,冬天找不到粮食吃,跳上牛背啃咬牛皮。乡邻们赶场,回家时都会顺便带上几包耗子药。乡场上卖耗子药的有三四个小贩,那个剪着三节头的小伙子,戴着墨镜,拍着手用力吆喝:“耗子药耗子药,耗子吃了走不脱。大的死了几十个,小的死了几背箩。”小伙子编的顺口溜,惹得人忍不住大笑。一个提着烟杆的老伯,看着被墨镜遮住了半边脸的小伙子,也没吭声,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低着头往男人的摊位走去。

男人性格内向,从来没人听见他吆喝过,一脸平静地守着摊位,可他的生意最好。有人买耗子药,男人慌忙起身,微笑着接过钱抹平翘起的角,轻轻拉开拉链,放进挂在胸前的皮包里,拿起药双手递上去。他是个心细的人,这时候话也多了些,好心提醒耗子药放在娃娃们拿不到的高处。一包耗子药拌两碗苞谷,用南瓜叶盛着放在屋里的角落。有个别涂脂抹粉的妇女嫌男人话多,把脸歪在一边不说话,接过耗子药扭头就走人。男人也不计较,搓了搓手,轻声笑了笑。有些老太太用完钱了,站在摊子前,拿起耗子药仔细看,望了男人一眼,咂咂嘴巴想说些什么,可还是不好意思开口。老太太放下耗子药,叹着气离开摊位。走了几步,老太太摸了摸空瘪的口袋又返回来。不等老太太开口,男人主动递上两包耗子药。男人看得出老太太的钱用完了,想赊两包耗子药,下个赶场天还钱。老太太双手抖了抖,接过耗子药放好,千恩万谢后,晃着一双小脚走了。

有人喜欢放些箩箩筐筐在摊子边,请男人帮忙看一下。一些带小娃赶场的妇女,娃娃剪好头发,街上人挤,拉着娃娃碍事,也会请男人看一眼。男人让小娃坐凳子上,轻声问几岁,叫娃娃听大人的话,只有用心念书长大后才有出息。节俭的男人变得大方起来,买一棍冰棒请娃娃吃。望着娃娃伸长舌头舔着冰棒,男人用手背抹抹额头上的汗水,嘿嘿笑了起来。娃娃的妈妈回来,给男人一个皮上沾着黄泥的地萝卜表达谢意。男人死活不接,妇女把地萝卜放摊上,转过身一把拉着娃娃挤进人群中,眨眼间就不见人影。

男人的午饭也简单,有时候吃一碗几毛钱的凉粉,有时候啃两个干馒头。那馒头很干,他啃着啃着仰一下脖子,喝上一小口水。那水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水壶很旧了,看不清上面的颜色。

村子离乡场有二十多里路,男人收摊比别的小贩早一些。收推前,男人把皮包里的钱掏出来,一张张理齐对折后,手指头在嘴边抹了抹,一五一十数了起来。数着数着,男人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嘴角浮现出满足的笑意。这时候,人来人往的乡场仿佛也跟着男人笑了起来。

收好摊后,男人把背包放进半人高的背箩,挤在人群中,吃力地出了场口,顺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回村。夕阳一点点落下了山坡,挂在山腰的小路,两边长满了半人高的刺梨蓬。远远望去,人影一下从刺梨蓬飘出来,一下又飘进了刺梨蓬……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过着,春去了秋又来,花开了花又落。清澈的河水从街口的桥下缓缓流淌,长在岸边的水草在河面轻轻地晃动。卖凉水的老人挑着一担凉水在人群中吆喝,悠长的吆喝声夹着丝丝凉意,从街头飘到街尾。

半个月来,不见男人来摆摊卖耗子药。那些找男人买药的人们就想,男人是病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呢?在乡场上见不到卖老鼠药的男人,乡邻们总觉得这柴米油盐的日子缺少了些什么。巴掌大的乡场,出了点什么事都会引起人们的关心。卖凉水的老人放下水桶,低下头缓缓地说男人走了,一个赶场天,男人像往常那样起床,背着半人高的背箩出门,走到院门边觉得头晕,老婆好心劝他歇一天。男人想着马上参加高考的女娃等着用钱,硬撑着往乡场一步一步赶去。男人走到半路,爬坡时倒在了半人高的刺梨蓬边,等路人发现时再也没睁开眼,心窝只剩下一丝丝热气……

卖凉水的老人说完后,揉了揉眼窝,挑着凉水往街尾一步一步挪去。一路上,老人低着头赶路,听不到他那悠长的吆喝声,狭长的街道一时间沉寂了。一位头上缠着几圈纱布的老太太跺了跺脚,叹了小半天的气,说半月前赊了男人的两包耗子药,买耗子药的钱还没给。好几个人围在一块,说起了男人的好,说起了男人的耗子药,说起了男人家里马上参加高考的女儿。

散场后,狭长的街道空荡荡的,显得冷冷清清。夕阳下,乏着金光的河水从街口的桥下悄无声息地流淌,缓缓流淌的河水呀,可不可以把这人间的苦愁带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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