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荣的头像

刘荣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7/25
分享

梦在远方(23)连载

工业区对面是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不到两公里,张一鸣叫不出街名,可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他走在陌生的街上,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松弛的。望着擦肩而过的一张张面孔,他不认得人家,人家也认不得他。张一鸣放得很开,扭扭头踢踢腿晃晃手臂,像欢快的鱼儿在透亮的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动。他拖长声调,啍起了老家的花灯调子:二更阳雀叫喳喳,高点明灯妹戴花;左边戴朵灵芝草,右边戴朵水仙花。他哼着哼着想起了坐在家门口的光滑石墩上,翘起二郎腿拉着月琴唱着花灯调子的堂伯,想着那些流淌着月琴声的美好夜晚。他觉得不过瘾,又放开歌喉唱起了小时候去山坡上放牛学会的山歌:太阳出来照半坡,金花银花滚下坡;金花银花我不爱,只想和妹对情歌。山歌,让乡村男女的爱情充满了浪漫色彩和诗情画意。张一鸣带着笑意欢快地唱着,脚下的路变得宽广起来,漂泊的日子变得甜美起来。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些人半句也听不懂,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可他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种在人行道上的那些树,圆形的叶子密密匝匝地交织在一起,枝桠向天空自由自在地张开,张一鸣也叫不出树名来。他伸手抚摸一下粗壮的树干,用双手和目光丈量着大树的粗细和高矮。这些树是从哪儿来的呢?又在这里长了多少年呢?张一鸣轻轻地问自己,你可以像这些树把根深深扎进打工的这座城市吗?张一鸣听到翅翼扇动的声音,从远方飞来一对鸟儿落在枝头上,梳理着灰棕褐色相间的羽毛,脖子上布满了白色细小的斑点,像扎着花围巾。张一鸣一眼认出了树上的鸟儿是斑鸠,这是他们老家常见的一种鸟儿,他小时候喜欢憋着嗓子学斑鸠叫:咕咕咕。张一鸣是听着鸟雀的叫声长大的,他对鸟雀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像小时候那样憋着嗓子学着斑鸠叫了几声。树上的斑鸠用圆溜溜的红眼珠子望着张一鸣,仿佛在和他打着招呼,他觉得这陌生的街道一下子变得亲切和熟悉起来!一辆货车按着喇叭开了过来,树上的斑鸠受到了惊吓,扇动着翅翼往不远处的高楼飞去。张一鸣轻轻地对自己说:像斑鸠这样卑微的小动物都在城市的怀抱里活得有滋有味,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生活呢?

街道两边有几家录相厅,从里面传来打打杀杀的喊叫声,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给囊中羞涩的打工者带来多少美好而温馨的回忆啊!除了录相厅,街上还有露天歌厅,木桌上摆着影蝶机,影蝶机前面放着几十张塑料凳子,一块钱唱一首歌。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深情地唱着《执着》: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无限的温柔

每次面对你的时候

不敢看你的双眸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

有多少泪水哀愁

……

深情的歌声,悠长的口哨声,响亮的掌声在街道的上空飘荡着。熟悉的老歌,把不少人内心想法和情感表现得滴淋尽致。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直抵张一鸣的心间,让风雨兼程的打工生活充满了浓浓的暖意。他停下了脚步,忘记身边的行人和车辆,忘记让自己燥动不安的东西,往街道对面的露天歌厅走去,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家鼓起掌来。可他有些后悔了,唱歌的女孩是杨宁宁,怪不得那歌声听起来那么熟悉。她身边坐着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那女孩应该和杨宁宁很熟,杨宁宁放下话筒后,那女孩给她递去一瓶水。张一鸣想走过去和杨宁宁打声招呼,可他又不认得坐在杨宁宁身边的女孩,怕场面有些尴尬,也担心会给杨宁宁增加麻烦,想想还是没勇气过去。

一个煮玉米卖的妇女,守在一盏白色台灯的旁边,见人走过热情地吆喝几声,吆喝声夹带着煮玉米的香甜味在空中飘散开来,诱人的味道钻进了鼻孔,多么熟悉的味道呀!街尾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书摊,一块蓬布铺在地上,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书。那些书像列队的士兵,等着首长的检阅。摊主是一个中年男人,络腮胡,一根根胡须像刺扎在脸上。他披着一件黑衬衣,露出结实的肌肉,像《水浒传》里的李逵。几个穿着工衣的小伙子,蹲在地上翻看杂志,翻动书页的声音是那样清脆!

一本本打工杂志,闪动着迷人的光芒,散发出诱人的芳香,陪着万万千千的打工者走过了多少寂寞而冰冷的夜晚啊!张一鸣激动得像筛糠那样颤抖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捧着一本《大鹏湾》杂志,蹲在地上贪婪地翻看起来。这是一本专门书写打工者底层生活故事的杂志,里面有打工者的苦累,里面有打工者的泪水,里面更有打工者的欢声。平平淡淡的文字,真实记录着打工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张一鸣就那样蹲在人来人往的书摊边,他忘了尘世的喧嚣与嘈杂,身子仿佛变成了一叶扁舟,在文字的海洋里慢悠悠地飘荡,去寻找一处鸟语花香的港湾……

蹲在地上看书久了,双腿有些酸痛,张一鸣慢慢地站直身子,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用力扭了扭腰。摊主虽没说什么,但他靠小本生意养家糊口,张一鸣觉得过意不去,掏钱买了几本心爱的杂志,心满意足地回厂。

路过一家报刊亭,张一鸣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抱着头蹲在地上,地上用粉笔工工整整写着几个字:求助路费三元。有几个路人抱着手站在一边看,小声议论着什么。张一鸣看不到那女孩的脸,心想帮人就是帮己,几块钱也买不了什么,伸手进口袋摸钱。他刚把钱摸出来,有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张一鸣扭头一看,是杨宁宁,散披着黑亮的秀发,手里提着半袋水果。

杨宁宁把嘴巴凑在张一鸣的耳边,轻声说:“这女孩是骗子,别理她,我们走吧。”

张一鸣有些纳闷,转过身望了求助女孩一眼,看上去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骗子呢?她要是骗子的话,为什么只要三块钱?在深圳这座城市,三块钱能买什么呢?想是这样想,可张一鸣还是听了杨宁宁的话,跟着她一块回厂。

“张一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骗子。”杨宁宁笑着问。

张一鸣点了点头。

杨宁宁说:“你仔细想想,她的粉笔从哪儿来的?你会带着粉笔出门打工吗?这个女孩我在不同的地方见过几次,第一次见她我还给了五块钱。她是职业乞丐,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值不得同情。在一些人的眼里,三块钱买不了什么,可一分一厘都是我们这些打工者用汗水辛辛苦苦换来的,血汗钱应该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你与其把钱送给骗子,不如请我吃麻辣烫,我还会记住你的好。”

张一鸣顿时醒悟过来,对杨宁宁说:“你真厉害,分析得有条有理,令人心服口服。”说完这话,他接着说:“把水果给我提吧。”

杨宁宁把半袋水果递给张一鸣,开着玩笑说:“我在人海茫茫中终于找到了一个贴身保镖,不过是不开工资的,免试用期,终身合同。”说完痴痴地笑了起来,目光柔和又鲜亮,荡漾着动人的波光。脸上泛出甜甜的笑,带着点不失张扬的羞涩。凉爽的夜风带着树叶的清香从树桠飘来,杨宁宁的长发迎风微微飘起。张一鸣不晓得说什么好,只是望着她傻傻地憨笑,平静的内心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棵古老的榕树下,张一鸣说:“我在街道对面听到你唱歌了,真好听,唱出了对梦想的坚定和对现实的不服输,唱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是个疯丫头,喜欢唱唱歌,有时候唱给自己听,有时候唱给自己喜欢的人听。你看到我在唱歌,为什么不过来说说话,怕我让你请吃夜宵?小气鬼。”在杨宁宁温柔的娇嗔后,张一鸣心里如吃了糖一样甜,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他被这个活泼开朗而又充满自信女孩逗乐了。

“我看你身边坐着一个穿牛仔裤的女孩,没好意思过去,怕给你添麻烦。”

“那是丹华姐,在财务科上班,和我住一个宿舍,像亲姐姐一样关照我。她有事提前回厂了,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

“你喊着口号踢了一个下午的正步,不累吗?”杨宁宁关心地问。

张一鸣答:“不累,比在老家干农活轻松多了。”

“今天下午军训结束后,王队长跑到行政办公室对李科长说,他没有带队军训的经验,看到董事长紧张得连口令也喊不出来,是你帮他应付了一下场面。听到王队长夸你,我真的很高兴!”杨宁宁扬起脸,微微一笑,那种笑可以穿透人心。

平静的夜幕下,张一鸣的脸像火烤着,又红又烫,心也开始狂跳起来,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他想要是脚下的路没有尽头那该多好啊,可以陪着杨宁宁一直走下去……

来到宿舍楼门口,杨宁宁望着张一鸣,沉思一会,面色羞涩地说:“这半袋水果你提回宿舍去吃,记得早些睡,我走了。”她像触电似的眨眨眼睛,脸倏的一红,紧跟着低下头跑上楼去,披散在背后的一头秀发在空中摇曳起来,很快消失在楼梯口。张一鸣还没反应过来,不见了她那纤瘦的身影……

张一鸣傻傻地杵在地上,心里热热的,他一点也想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对自己会这么好呢?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