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门声小心翼翼,又有点迫不及待。
张一鸣觉得好笑,宿舍门大开着哩,直接进来好了,还敲什么门,何必多此一举呢?
张一鸣想了想,这时候彭慧在加班,厂里又没熟人,谁还会来宿舍呢?他头也没抬,停下笔漫不经心地说:“门没关,自己进来嘛,不用客气的。”
“咚……咚……咚”敲门声又接着响了起来,只不过稍微用了一点力,听起来还带着一丝捉弄人的味道。张一鸣把笔往桌上一放,摇了摇头,叹着气站了起来,很不耐烦地转过身去,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杨宁宁。她下午对黄大宝说晚上约了别人,这时候怎么会站在宿舍门口呢?她是不是走错了宿舍呢?
杨宁宁歪着头,眉头微皱,瓜子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开着玩笑说:“张一鸣,你一点也不够意思,看到我站在门口,也不请进去坐一坐,有你这样接待朋友的吗?”
杨宁宁还没进屋,她那爽朗的笑声就在张一鸣的耳畔响了起来。她穿着粉红色的长裙,脚上是白色的高跟鞋,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钱包。她的头发还有点润湿,弥漫着清香的气息。她的大眼晴闪着亮晶晶的光,小巧玲珑的鼻子调皮而不失张扬,不深不浅的酒窝荡漾着微笑,红扑扑的脸蛋看上去是那样妩媚动人,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来到了尘世间。
张一鸣半张着嘴巴,耳热脸红心跳加速,闷头闷脑地站着,像个哑巴连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会来这里呢?她是来找自己的嘛?杨宁宁自己走进宿舍,鞋跟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没见过美女,变傻了吧?”说完痴痴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晓得我住这间宿舍?”张一鸣傻里傻气地问。
“嘿嘿,我不但认得你住这里,还知道你睡下铺。唉,我担心你睡上铺会摔下来,就特意安排你睡了下床。可我没想到自己站在门口,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让人心寒呀!”杨宁宁歪着头,假装生气地说,嘴角不经意间浮出的一丝笑意,像一朵晶莹剔透的浪花。
张一鸣还来不及合上笔记本,杨宁宁一点也不客气,坐在了他的床上。她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笑着问:“张一鸣,你在写日记,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你啰。你写些什么呢?我可以看一看吗?”
“可以。”张一鸣细声细气地回答。
“你的个人秘密,我还是不看了。”
“好,不看我就收起来了。”张一鸣正要去拿笔记本,杨宁宁却抢在他前面急忙用手压住,他只好把手收了回来。杨宁宁望了望张一鸣,轻柔而急切地说:“我还是看一看吧。”说完低着头翻看笔记本,用小指头指着一行字,还摇着头一字一字念了起来:“一整个上午,胆小怕羞的我在招聘大厅一圈一圈转着,手里的简历表一份也没有投出去。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工作不能再找下去了,去张四哥的工地上搬砖吧。农村孩子,有的是力气,什么苦不能吃呢?绝望而无助的我一步步往大厅出口走去,可到了门边,我是乎不甘心,又返回空荡荡的大厅,怀着缈茫的企盼盯着几家还未离去的招聘企业。一家名叫三江的电子五金厂还在招人,负责招工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她下身穿着白裤子,上身是粉红色的衬衣,披着乌黑闪亮的头发,像一幅迷人的画,是招聘大厅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张一鸣的目光随着杨宁宁的手落下、抬起、挪动。
杨宁宁故意问:“张一鸣,你日记里的这个女孩我很熟悉,她叫什么名字呢?算了,不逗你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是谁。唉,宿舍里有点闷,你是接着写日记还是陪我出去走走呢?”他看到了她那清澈透亮的眼眸里,有着期待和小小的紧张。
“陪你出去走。”张一鸣摸了摸头,红着脸说。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不晓得她有没有听见。他有些慌乱,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一种幸福感潮水般涌了出来,一点点将他淹没。
“把我换成你,也会选择出去走走。”杨宁宁眨着眼,笑盈盈地说,牙齿像水晶那样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还好没有碰上黄大宝,要不那家伙又要阴阳怪气地说上半天了。有两个穿着运动装的女孩在打羽毛球,其中一个还用鄙夷的目光瞟了张一鸣一下。王队长带着几个保安员喊叫着打拳,保安员停下了打拳,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张一鸣,王队长还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做贼心虚的小偷,心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杨宁宁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脚步也慢了下来。张一鸣觉得有好几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一点也不自然。他一下把手放在胸前,一下又插进口袋,想一想还是不妥当,干脆把手垂直压着裤缝,走起路来有些别扭。其实从干部宿舍楼到工厂大门口一点也不远,只有几百米。可和杨宁宁走在一块,张一鸣只好放慢脚步,一点也不习惯,脚下的路就显得特别长。好不容易出了厂大门,张一鸣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是个胆小的人,进厂才几天,和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走在一块,又从别人的眼皮底下走过,怎么会不紧张呢?
夕阳缓缓将光辉播洒下来,橘红色的光芒轻柔地抹着工业区。围墙外面是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小路边上种着一棵棵叫不出名的大树。从落叶上走过,悠长而宁静的小路上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刚开始,两人默默走在小路上,没有说话。张一鸣紧张得颤抖起来,连路都差点走不稳。就那样走了几十米远,杨宁宁说:“张一鸣,你出门在外,记得给家里的爸妈打电话,免得家里的老人为你担惊受怕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每个星期都会给家里打两次电话,好些男孩子粗心得很,很少给家里打电话。”杨宁宁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开口说起话来。
张一鸣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们那个叫大水井的村子很穷,村里就一户开小卖部的人家装了电话,我每次只得把电话打到村里的小卖部去,请人家去叫我妈接,好几次她都不在家。晚上打电话回去,村里又没装路灯,路也不好走,我担儿妈妈会摔跤。出门在外,我觉得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就是在电话里和妈妈拉家常。听到妈妈的声音,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唉,我爸……我爸大半年前去世了……”
张一鸣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沉默了好久,心里涌起了丝丝缕缕的哀伤,有种想哭的冲动。可他还是硬生生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去,爸爸去世后他在泪水中一天天变得坚强起来,怎么可以随便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呢?他实在控制不自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深情地念了起来:“‘门后空留教子棍,堂前再无唤儿声……”’他的声音颤动着,声调有点哽咽了,再也读不下去了。是的,只有这两句诗最能体现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杨宁宁停了下来,像做了亏心事,低头不语,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空荡荡的路上没人走过,这世界仿佛一点点沉寂下来。一阵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路边的树轻轻晃了晃,一片树叶飘下来,蝶翅般微微颤抖,不偏不倚落在杨宁宁的头发上。“啪”一声响,杨宁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手中的钱包掉在地上,她也没有反应过来,一动不动站着。他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
张一鸣慢慢地弯下腰,帮杨宁宁捡起了地上的钱包,轻轻抹了抹上面的尘土。
半天后,杨宁宁缓缓地抬起头来,揉了揉润湿的眼窝,嘴唇颤抖着,哽咽着说:“张一鸣,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的。别人都说我是个能说会道的女孩,可在你面前我怎么会这样笨,问你这个问题呢?”
“不要自责,你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有些现实问题我们无法回避,只有去面对。”张一鸣等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才开始轻声安慰起杨宁宁来。
“那你妈妈身体还好吧?”杨宁宁往前走了一小步,停了下来,接着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身子弱,一年到头都在吃药。妹妹在县城上学,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那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呀!一鸣,不过你也不要怕,不管你碰上什么困难,只要你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的!我想只要你对未来充满信心,今后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杨宁宁颤抖着柔软的小手,将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往后拢了一下,无限深沉地望着张一鸣说。在这陌生的城市,在这陌生的小路上,听到这亲切而温暖的言语,张一鸣顿时觉得一股热流缓缓地在心间流淌!
“谢谢你的关心和体贴。爸爸病重后,一次次交待,要我娶个贤惠的老婆,照顾好体弱多病的妈妈。爸爸临终前嘱咐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碰到多大的困难,一定要妹妹上学,农村孩子最好的出路只有上学!中专毕业前几天,班主任找我谈话,想推荐我去上大学。可掰着手指头算算学费,想着那个一贫如洗的家,想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只得放弃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不忍心让母亲用她那微驼的腰背扛着我的幸福和未来。毕业回家后,村里的黄老师推荐我去一个叫岔河的村子代课,每月工资虽说只有一百八十块钱,可往后会有转正的机会。那点钱少得可怜,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去供妹妹上学呢?老家就业机会实在太少,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我只好跟着侄儿铁锅踏上了打工的征途……”
杨宁宁听得很仔细,时不时耸耸肩,时不时抹一下微红的眼角。张一鸣看到她的眼里闪着点点泪花,在路灯下跳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