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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善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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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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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视平凡的父母

仰视平凡的父母

今年父亲节的到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文学爱好者们用手中的笔开始倾诉,赞美歌颂父爱,回忆思念父亲。

我所在的县文学爱好者群里有位女作者发了篇文章,给我印象挺深、挺感人。她的父亲曾经是位军人,参加过华北、东北、华中南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带病还乡后他勤劳养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柴卖柴、打草养猪养鸡,换钱供五个女儿上学读书;晚年得了贲门癌,忍痛照样下地,除草、插秧、打秋,直到最后浑身无力、落炕不起,每天靠好几支杜冷丁维持,但从不叫唤一声;这时候,亲戚劝他申请民政救助,他总是摇着头说:“不需要把钱浪费在我身上,国家正在建设时期,每一分钱都该用在刀刃上,用在我身上就是白瞎了”;临终前,他郑重地把五枚纪念章(解放华北纪念章、解放东北纪念章、解放华中南纪念章、抗美援朝纪念章、中国人民政协会议全国委员会赠纪念章)分给五个女儿,每人一枚留作念想……

父亲节那天我浏览了不少赞美歌颂、回忆思念的诗文,我觉得这篇平铺直叙、几乎没有华丽辞藻和精美语句的文章写得最好,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作者确有真情实感,她的父亲一生事迹不凡。作为一名军人,有境界、有大爱,人生有意义、够伟大;作为一名父亲,为家庭辛辛苦苦,对女儿们寓厚爱于严管,无微不至真心关爱,留下的精神财富无价,后代一定会受益匪浅。

(一)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父亲,我觉得,我的父亲如同大多数父亲一样,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1928年生人,小学好像都没上完,但总算读过书,解放后农村缺干部,1949年22岁的他,作为14岁入党的村民兵连长被幸运地找到乡里直接当了我们那儿由4个村组成的一个小乡的乡长,后辗转多个乡,当过乡武装部长、乡长,他还在工商管理所干过,在基层干了一辈子,最后从工商所长任上退休。

那时候乡小,干部职数也少,武装部长、乡长也就相当于副股级、正股级,乡党委书记也就是个副科级。现在情况不同了,乡镇也大了,干部职数也多了,武装部长、乡镇长都是实打实的副科级、正科级。有人开玩笑说:“今天往县城的大街上随便扔个砖头子,砸着的不是正科级、也是副科级。”

我爸显然没有现在的不少乡镇长那个春风得意、超凡脱俗劲儿。他刚上班一个月就挣15块钱,一个月“一燎火儿”,有时出外开会拿不出盘缠来,还得从家里往外拿。没印象,他坐着公家的双排座、小吉普进过我们村、到过我家门;班上下乡、有空回家,无论远近,自行车是他的主要交通工具,他长年风尘仆仆,风里来、雨里去,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那是一个不折不扣、原汁原味的农村干部。

我上班以后,有人逗我,说我是“官二代”,我总是微微一笑,不屑于回答,因为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想来,这问题还是出在我爸身上,他不是官儿,连他自己都没有找到当官的感觉。

那时候的干部,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总体来说,大多数为人耿直、不会转弯,敢说真话、一人做事一人当,埋头工作、不重功名,后来的干部,情况有些变化,真有那么一些人热衷于升官发财,有的满眼势利、油嘴滑舌,有的投机取巧、见风使舵,有的不干正事、白吃俸禄,甚至有的损公肥私、贪赃枉法……他们跟老一辈比起来确实差远了。

我爸他嗓子好、嗓门高,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非常能说,人也非常精干,人送外号“刘铁嘴儿”。早就当了乡长,为啥一直没当上书记,进县城也当个局长副局长的?有人私下议论,我们哥几个、姐几个也没少瞎嘀咕,我妈的说法是:“他忒‘抗上’”,我爸的回答是:“咱文化程度低,说话忒直,不会来事儿……”

人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即使退休回家了,在村里我爸他也憋不住,对哪个人、哪件事看不惯,总爱“表表态”、“拿拿意见”,因为这隔三差五跟村里有的人就吵吵起来。提起这方面的事儿,今天老妈还是咳声叹气:“那人气死你,我咋说他也不听……”

我们姐弟六个,其中兄弟四个,说话嗓门有高有低,有爱滔滔的、有不爱滔滔的,风格不尽相同,但那个耿直劲、心直口快劲,跟我爸应该说分毫不差,有话不说受不了、憋得慌,说出来心里才痛快、才豁亮……

(二)

我爸一生俭朴,这是我给选的词儿,在别人嘴里不一定都这么文雅好听。那一年,我在镇里工作,有一次跟所在镇的工商所的干部一起吃饭,其中有一位听说我是哪个村的,问我认识不认识,他说出了我爸的名字;不知当时我啥心理,没有直接回答那是我父亲,而是说认识,那个人随口来一句:“他忒抠哇!”我一见形势不妙,赶紧补上:“那是我父亲”;结果,弄得双方都挺尴尬,尴尬怨谁呢?怨我?还是怨对方?不过我想,从那以后,那个人肯定长记性了:说啥也得问清楚到底双方是啥关系?有没有利害?背后评价别人说啥也得慎重啊!

我爸也好,我妈也好,实诚、节俭是没有争议的。我爸他在外面当个小干部,常有公差过往的、一个单位的,让我爸留下在家吃饭。老妈回忆,那年我三哥刚出生第8天,我爸就领了6个乡干部来家吃饭,我妈只好放下三哥去做饭,根本顾不得他一直在那里哭喊……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妈眼圈发红,眼里泛着泪光。

那时候,来了客人,炒个鸡蛋、熬个豆腐、粉条熬个咸肉片,那菜就是顶配了。客人吃完走了,我妈会把菜里的肉、豆腐挑出来留起来,因为保不准明天、后天又来客人了。

来了客人,分工明确,我妈负责做菜做饭、上菜上饭,我二姐负责烧火添柴,我爸专职负责陪吃陪喝,别人该不着上桌子。我不敢见生人,总是躲到大门口的草房里去,客人吃完走了才敢出来,哪像我闺女她们这辈儿独生子女,更不用说比她们后出生的,来了客人,做了好饭,不管三叔二大爷,她们得先上桌子、先尝尝,不上大桌子也行,菜拣好的单独盛出来摆个小桌子……

回忆着,那一年我也过不去五六岁、六七岁,我家来了一个部队征兵的干部,穿着军装,四十多岁、五十来岁,看上去像是当官的,在我家吃完午饭后准备要走,忽然发现我躲在院子里,他找了好几个理由非要给我五块钱,我爸我妈见了,推搡了一个时辰说啥没要。当时我就想,这人出手真大方,咋儿给我这些个钱呢?今天五块钱肯定拿不出手了,要知道,上世纪70年代初那个时候上班的一个月也许就挣个二三十、三四十块钱。

每次我爸回家,我总不离左右,他去哪儿我去哪儿,村里人见了就说:“小跟班的”。从小到大,父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节俭也好、实诚也罢,早已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我大学毕业三十二年了,一直在县乡党政机关工作,到过大小饭局、坐过大桌小桌、吃过大菜小菜,别人怎么吃饭我管不了,在饭店里吃剩下不少的好饭好菜怎么处置我也管不了,但只要是夹到我的盘儿里的、盛到我的碗里的,我从来没有剩下过一口、浪费过一疙瘩。

(三)

我们家,我妈、我们姐弟吃苦耐劳在村里当时那是有名的。四五岁就帮着妈妈添柴烧火,六七岁就挎着篮子采猪草、背着粪箕子拾粪,十六七岁就挑扁担上山拾柴、挑水种地。我是小老末,对挨得近的三哥、二姐、二哥印象最深。

大冬天,二哥、三哥他们起大早天不亮就出门上山拾柴禾,早饭前后,我还在热炕头被窝里睡懒觉呢,他们就挑着柴禾回来了,赶上哪回我没睡懒觉,也会凑过去看看热闹。当时我就挺佩服二哥、三哥的,柴禾捆得怎么那么结结实实、工工整整的,简直就像个艺术品。一担柴,轻的七八十斤,重的估计得一百二三十、三四十斤。

终于到家了,在院外的柴垛旁放下担子,他们被压得满脸通红,或原地站着、或顺势坐到柴禾捆上,喘着粗气,汗水浸透头发,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流,湿透深蓝色的秋衣,热气从上半身呼呼往外冒,热得棉衣弄不好早在半路上就脱了。歇过劲儿了,附好柴禾“腰子”,垛好柴捆,收拾镰刀、捆绳、扁担、棉衣进院……

挑扁担应该是最苦最累的活儿之一,长年挑扁担压弯了腰、压驼了背是常事儿。到现在,不挑扁担多少年了,二哥后脖梗那个婴儿拳头大的“肉包”也没消下去多少,那是当年他挑扁担挑出来的……

大夏天,二姐、三哥,后来还有我,下午放学就要到村庄附近采猪草,礼拜六下午、礼拜天都要背着篓子去深山老峪采猪食;礼拜天一大早出去,有时候过了晌午才回来,常常分上下午出去采两回。一篓子猪草,少的四五十斤,多的七八十斤,走走歇歇,勒得肩膀、硌得屁股梁子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在肩膀上、屁股梁子上垫上一把干草、一沓树叶。回到家,我妈就会一刀一刀把猪草切成小段儿,之后用大锅烀熟,也得花费不少功夫。

那时候不像现在,直接喂玉米面,主要喂用干豆秧、豆叶、白薯秧粉碎后加水烀熟的“猪食面”、粮食糠、刷锅刷碗水,夏天再加上烀熟的猪草;猪吃的不好,一般长得也不快、也不太胖。我家一年也就只能喂两头猪,大多在春节前后就会把精心喂养了一年的,一般一头也就二百五六十斤、三百来斤重的“肥猪”推销喽卖钱。

读高中、大学的时候,包括上班以后,有的同学、同事发现我胸部挺丰满,就逗我:“你胸挺大呀,像个女的。”男的胸大,我也挺“傲娇”的,觉得也挺“性感”的,我想,这都得归功于小时候背篓子背得多呀……

我妈直到七十多岁了还养猪,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四五点钟就起床,馇猪食、做早饭、做家务,现在九十好几了依然五六点钟就起床。我上班以后也不爱睡懒觉,到点可以不起床,但到点必须醒。遗传基因?从小受她影响?或者是寒冬腊月一大早把我拽起来催着去拾粪?……

(四)

村里人看着我们受那累、吃那苦,常说:“你爸是上班的,你们家最有钱咧,受那累图的是啥?”

我妈跟我讲,我爸上班都多少年过去了才挣40块钱,那40块钱当时只能买100斤萝卜,所以,话还得说回来,家里是有一个上班的,但要养育姐弟六个,都要吃喝穿用,都得上学读书,男孩还得考虑攒钱盖房娶媳妇。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能管今天不管明天,当时社会经济条件那么差,我爸我妈白手起家,他们如果不做出勒着掖着过紧日子的选择那才奇了怪了呢!

回顾过去,我想,家里人受的苦和累是多了点、有点儿大劲儿咧,应该说这火候我爸我妈确实没有把握太好。就结果导向来看,这比较集中地体现在我二姐身上,作为一个女孩儿,尤其脆弱、尤需呵护,在村里都到28岁了才嫁人,在家待得时间长,受的累、吃的苦自然要多。三哥当时瘦小,柴禾捆要比二哥的细不少,但那也有一搂粗,我注意到,作为强体力劳动的柴禾担子常常把他压得精疲力竭,面带苦痛、强忍难受。

自我评价,我也得算吃过苦的、受过累的。自己不会捆柴挑柴担扁担,不会种地薅苗挑庄稼,在家干那么点儿农活,跟哥哥姐姐们没法儿比;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家里有点好吃的,肯定先可着我,小的时候不瘦,不少人管我叫“小胖子”,但我显然不是又馋又懒的人,仍觉得自己没少干活,没少背篓子,也挺能背的,没少拾粪,劳动方面也挺有资本的,长大以后挺有“三农”情结的;哥哥姐姐的小孩都早已成家立业了,哥哥姐姐都已自成一支了,但我依然挺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这个大家庭情结、挺重手足情的。

到底课余时间、节假日,用于玩耍、复习功课、做家务、参加农业劳动的时间如何分配,啥样的算强体力劳动,农业劳动对学生的积极影响,强体力劳动对学生身心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些应该属于教育学的研究范畴。显然,适当的农业劳动积极作用不少,包括可以磨练学习的意志、锤炼学习的品格,这应该是人们的共识。说到这儿,我挺感激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当年大伙儿一块儿看着我、管着我,喜欢我、训斥我,感激他们让我干了应该干、干得了的农活……

时光不会倒流、历史没有假设,应该说那些苦和累是我们的必修课,是爸妈不经意间送给儿女们最宝贵、最值得珍惜、最应该感恩的财富。

(五)

我们家里人学习都不错,原因挺多的。这与家里比较重视、支持孩子上学分不开。我妈没上过学、不识字,嘴上不说心里最清楚没上学多被动、上学多有用;我爸因为读过小学才有机会被找去乡里上班,上了班看看外面,更觉得自己文化程度低。

我比较贪玩,学习不太刻苦、不太认真,我爸我妈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学习呀,不好好学习可不中……哥哥姐姐也没少警告我:你不用不好好学习,你就等着在家下地吧。有一次,我大哥在家,他烦我上高中了还不知道学习,先是数落了我一阵子,之后赌气把我反锁在了屋里……

1977年恢复高考,大哥、二哥相继考上了大学、中专。

二姐高中毕业那年所在的乡中没有人考上大中专,本来经考试筛选,包括她仅有两三个人,可以到离家30左右里的国办高中参加复习班,可惜的是她没有参加复习,而是回村务农了!显然,是否继续复习对她人生而言,那是一次非常关键的选择、一个十分重要的路口,我认为她选错了,当然,作为家长我爸我妈在这件事儿上应该说责任也不小。好在老天有眼,后来有个机会,她当起了村里的小学代课老师,代课12年后她在职考上了遵化师范,毕业后转为正式教师,现在也领退休工资了。

三哥先是考上中专,中专毕业上班再考入大学,大学毕业上班再考研究生,读硕士、博士……这求学路,如同他当年站在陡峭嶙峋的山上,拨开乱草,面对荆棘奋力挥镰,如同他挑着沉重的柴担,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想,正是当年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三哥求学才有这么大的决心、这么大的毅力。

1984年,我和三哥同时考上了大学,一家哥四个、出了四个大学生,本村、上下庄不用说,整个“长河川”都知道了……

(六)

老爸七十六岁得了脑血栓卧床,老妈陪着来到了县城,住在我们跟前。老爸在的时候,老妈是伺候他的主力,一天24小时伺候一个卧床的,其中的辛苦不必细说。

七年前,老爸离开了我们,这对老妈来说,减轻了不少负担,她也有了富余的时间和精力。大门口、小区里谁扔了饮料瓶、小纸壳,捡回来攒着,我们上班走了,还会走出小区去找。“你也不缺钱,破烂挺埋汰的,大道边、小区里过来过去的车碰喽你”——我们怎么劝她也不听,有时候嘴上答应,家里没别人了、或者趁家人不注意,照样悄悄地溜出去……管也管不了,由她去吧,后来,附近的住户发现她捡破烂,有的干脆把自家的放到我家大门口。为了多卖两块钱,只能由我利用周六日找个三轮车推着去附近的废品收购点“做直销”。

我妈这么大岁数,看上去脑筋一点不糊涂,她满脑子全是老事儿,一个也没忘,只要我回到家,就拉开了话匣子……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无休止地反反复复地讲那些家长里短的老事儿。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包裹,那些衣服已经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了,一边说:“我十七岁结婚那阵儿,这么一个包裹都没有,你姥姥啥也没给我,我空着手上的门,那天我贴身穿了一件你姥姥跟哪借的旧的“白大线”褂子,回门的时候又脱给了人家,结婚那天盖的被子都是你大大妈给借的;回门回来,你姥姥给了我一个半大的压脚的铺褥子,那是她给我的东西……”老妈发现我强忍着就快听不下去了,就会问我:“这事儿我跟你说过?”

今年三月底,她闹起了腰痛,发着低烧,住院拍片、吃药输液,大夫说了,腰痛没好法儿:腰椎骨质增生,也有可能是干活计震着了、抻着了……只能回家自己慢慢养。闹腰疼,她出不了大门,不捡破烂了,我挺高兴;近一两年她人也佝偻了、脊柱也侧弯了,本来就瘦,这回一闹病又瘦了不少,腰疼虽日渐缓慢好转,但迟迟不见好利索,看着她一点一点艰难挪动的背影,我哪能不心疼……

今天是端午节假期最后一天,我上街回来,忽然发现她正从小区门口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溜达,一手拎着一个破旧的纸提兜儿,一手捏着两个饮料瓶,她见了我就说:“多半年了,头一回走出去这么远!”说的也是,春节刚过就闹起了“新冠肺炎”,之后小区开始值勤,不再随便出入了。这次我没有抱怨她捡破烂,只是忍不住提示她车多,自行车碰喽她都受不了。她可以猫腰捡破烂了,说明腰好多了,我心底浮起淡淡的欣喜……

任何人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我的父母是平凡的人,他们的儿女同样还是平凡的人。我们姐弟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脉,流淌着他们的美德,也或多或少流淌着他们的局限和不足;我们满怀感激地仰视着他们,一如小时候妈妈抱着我们哺乳,我们满怀感激地仰视着哺乳中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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