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称得上天生的设计师、建造师,它们的代表作——鸟窝科技感和美感十足,称得上天然的艺术品。我们身边最常见的鸟,喜鹊、乌鸦的安乐窝常常建在大树之上,居高临下、引人注目,那些用树枝搭建的“豪宅”很少有人能够爬上去近距离一饱眼福,给我们印象最深的,还是麻雀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山雀们用细草等精心编织的“小宅”,精致精美、巧夺天工,让每个人包括我们的设计师、建造师们由衷叹服、好生羡慕,这不,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设计师、建造师们干脆仿照鸟窝建设了一个体育场馆,取名叫“鸟巢”,好像文雅点儿,其实就是“鸟窝”。
(一)
山区是鸟的故乡,山林是鸟的天堂。山区的鸟儿数也数不清,叫得出名字的,麻雀、喜鹊、乌鸦、黄鹂、野鸡、斑鸠、啄木鸟、猫头鹰、老鹰等等,一时半会儿想不全、说不完,另外,还有不少小山雀,普通人根本分不清、叫不出名。出生在山村的孩子没有谁不是在鸟的陪伴下、与鸟相处的快乐中长大。春天,布谷鸟用圆润的布谷布谷声为农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加油鼓劲,啄木鸟用节奏感十强的嘟嘟嘟嘟声一大早准时唤醒需要起床的梦中人;听,花香四溢的板栗树林里有好多只漂亮的黄鹂鸟正在演唱清脆动听的歌曲,看,蓝天白云之下有只矫健的雄鹰在高山峡谷间展翅盘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生活依然艰苦,孩子们春夏季经常去山里采猪草,山坡上、树林间、草丛里,大家都盼着能遇到鸟窝、捡到鸟蛋。如果谁上午捡了一窝野鸡蛋或者斑鸠蛋,就会在孩子们中间传扬开,成为当天的“午间新闻”。
有一次,我和三哥去山里采猪草,忘了是我还是他捡到了几枚麻雀蛋,可把我俩高兴坏了,回家的路上,一会儿捧在手里,一会儿放在上衣口袋里,背着满篓子猪草我俩有说有笑,我说:“三哥,煮熟喽,你吃青儿,我吃黄儿,”三哥说:“你吃青儿,我吃黄儿……”同行的小伙伴听着,都咧嘴冲我俩笑;这事儿你传我、我传他,在村里的小伙伴们中间一时成为笑谈。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他们为啥笑,有啥好笑的?笑我俩捡了几个小麻雀蛋就那么得意?笑我俩太馋了?还是一个小麻雀蛋俩人分着吃,有点腻相了……这都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伙伴这两年见到我,还在逗:你吃青儿、我吃黄儿,你吃青儿、我吃黄儿……
关于捡鸟蛋,在村里口口相传并遵守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发现鸟蛋,先看看是不是“毛蛋”,大多一眼就能看出来,“毛蛋”吃不得;看不太好就要把它们一个个对着太阳照一照,如果开始孵化了,哪怕刚有点血丝,都要轻轻放回窝里,“血蛋”不许吃;如果捡走了鸟蛋,更不能毁坏鸟窝……
鸟窝大多建于高处、藏于隐处,爬树登高、攀爬悬崖,绝对危险,另外,好端端的一窝小鸟,掏回来养也养不活。捡到鸟蛋就算了,如果谁嘴馋、手痒专门去掏,那性质就变了,村里人认为那就是偷、就是抢。家长怕小孩子淘气,长年吓唬他们:树洞里面、鸟窝跟前有蛇,石头缝里全是蝎子,你把手一伸进去……燕子窝你千万别掏,掏燕子窝俩眼都得瞎喽……只有那些不太成人的淘气孩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大人才会不听劝诫去干掏鸟窝那种事儿。如果谁掏了喜鹊窝、乌鸦窝,甚至悬崖上的猫头鹰、老鹰的窝,村里人知道后就会“炸了锅”,有人干脆当面指责:“你忒没事儿闲得吧,掏那干啥?”
(二)
山村的小男孩有个最原始最简单的“和尿泥”“做鸟窝”游戏。在干软的沙土里选一个点,蹲下来匀速慢慢地往这个点里撒泡尿,再小心翼翼地用手从四周挖走干土,托起湿土尿泥,大功告成,互相高呼:给你个“鸟儿窝”,给你个“鸟儿窝”……其实,在山村没有人担心鸟无处可居。山村最不缺的就是山林、就是宁静,茂密的森林、一望无际的灌木林不用说,如果喜欢跟人住近点儿,村子里有的是杨树柳树、各种果树,有的是新宅老宅、房前屋后……
家燕最喜欢跟人居住,至少在山村,在我工作生活的小县城,都应该非它莫属。我的农村老家有个说法,谁家和睦,燕子才去谁家住,谁家天天生气打架,燕子不会选择搭窝;谁家住上燕子,对谁家吉利,大家都很羡慕。这样一来,人对燕子越来越好,燕子越来越愿意跟人居住。平房、楼房,教室、商铺,哪里有人、哪里有屋,哪里有檐、哪里有顶,哪里就有它们的住处。我的邻居两层楼的正房加上门房住着十多个租户,每天出出进进的有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好不热闹。去年,家燕相中了不过三米高的门房通道,它们依托顶上的圆形灯座、灯泡开始做窝,窝泥盖住了灯座、糊上了大半个灯泡。去年冬前家燕南迁,入冬后淘气的孩子捅碎了泥窝;今年春天,家燕又回来了,它们“修旧如旧”把窝重新建好,过起了甜蜜生活;这不,新出生的四只小燕子头朝外一个挨着一个伏在窝门口,抿着白里透黄的小嘴,神情专注、目视前方,一心只盼着大燕子早点儿回来;窝下方人们用废纸箱接着它们的鸟粪,绕开纸箱走的行人有说有笑,小燕子充耳不闻;出外采食的大燕子回来了,优雅地掠过行人的头顶,更是旁若无人……
(三)
城里人多楼多、水泥房子多,山少林少、灌木丛少,一定是城里爱鸟的人担心鸟无处搭窝,首先想到做个鸟窝挂到树上。那一年,我家的“大千金”春节回来,看着院子里那棵已经挂果多年的柿子树,觉得树上好像缺点什么,突生联想,便说:“爸,咱们做个鸟窝挂到树上,等着春天喽给鸟住……”
说做就做,找出木锯、改锥、木螺丝、钳子、铁丝,就地取材,家里有个盛红酒瓶的小木头匣子,在院子里动手改装起来;找来一块儿小木板,加上原来的匣子盖儿,做个脊顶,用小木板的边角料封住脊顶的一侧,鸟窝基本成形;在鸟窝两个长端的木板上各铆一个金属环,用铁丝把金属环串起来做成提手,简单实用的木制鸟窝彻底完工;再来个“锦上添花”,把一个“十”字形的金属小饰物正正规规地镶在侧板中央……先是把鸟窝挂到了柿子树上,想想,风吹树晃它也晃,不如放到柿子树旁用水泥瓦苫盖的厢房上,鸟窝上面有树枝,春天一来树叶婆娑、树荫浓郁,应该是个好地方。
一个春天过去了,树上来了不少鸟,但就是见不到它们光顾那个小木屋,眼看就要进入雨季,心想,刮点风兴许没问题,但下起雨来不敢说不漏雨,到时候小鸟更不会入住了,我索性把它拿下来,放到了厢房的墙角里……
(四)
有一天晚上,天还不太黑,我从外面回来,进院儿后忽然发现一楼的房檐下紧贴着外墙的电线上蜷缩着一只小鸟,头深埋在翅膀里,只能看到黄褐色的身子,好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球放在那里。今年的春天有点儿冷,这都四月份了,依然凉意十足,心想,一定是为了取暖,小鸟这才躲到了房檐下。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家里人都会站在房檐下望一望:小鸟今天来了吗?在那儿吗?大家还会开玩笑:这是个公的,怎么就它一个,为啥不带个对象来……
五月初,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厢房里的小木屋,端详一下小鸟站的地方,正好有段儿铆在墙上的电力角铁,说安就安,里面先铺满从野地里找来的细长的干草,再找来铝合金梯子,“贤内助”在下面用力扶住,我站到梯子顶上,努力伸长双臂,用铁丝把鸟窝吊装固定结实,心里默念:但愿小鸟喜欢,千万别浪费了我的感情……
没想到,鸟窝安好了,小鸟不见了,不仅每天见不到它站在老地方,更见不到它进窝出窝……老妈我们犯嘀咕:也不能它看见鸟窝吓跑了;莫非天气暖和了,它跑了……好几天过去了,老妈略带惋惜地在那里自言自语:“真的,它怎么不来了呢?”我也有些沮丧,答对老妈:“它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哪管了喽”,“是管不了啊,我就说这事儿呀”——老妈稍显烦躁。那天以后,老妈和我慢慢地也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又过去了多少天,有一天晚上,我刚回到家,老妈就兴奋地追着冲我说:“鸟窝里住上鸟了,肯定生了小鸟了,两个大鸟白天不停地打食呢!”
那只黄褐色的雄鸟,顶羽白色,个头稍大,雌鸟灰褐色,翅羽尖儿白色,个头稍小,不细看有点儿像麻雀。过去没有注意过这种鸟,不知道它叫啥?在手机上查了查,跟北红尾鸲有点像。从那天起,两只大鸟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开始,直到晚上七八点钟天快黑了才结束,不停地打食喂食;中午烈日当头,只在树叶下偶尔乘小会儿凉、出几口长气,有时外面下着密密细雨,淋湿了羽毛也只是进窝前轻轻抖一抖身上的雨滴……它们结伴出,大多结伴回,有时,先回来的会站在柿子树上等着另一只……雄鸟警觉机灵,见人就飞,雌鸟勇敢顾家,它嘴里衔着小虫站在柿子树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里的你,你进屋了,它才进窝喂食,喂完了它站在窝门口,看见院子里有人,它还会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直到人出了院子,它才会飞走打食。
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老妈望着树上那对儿不辞辛苦、不顾疲惫飞来飞去打食喂食的鸟儿,心生感慨,嘴里念叨着:“鸟跟人一样,当爹妈的多不易,把小的拉扯大多不易,咳,没法儿,当爹妈的都这样……”
(五)
又过了十多天,老妈跟我说:“准都出窝了,不见打食了,窝里没鸟儿了;门房住户也说着,有四五个鸟今天在柿子树上飞;出了窝,大鸟还会领着小鸟飞三天,帮它们找食、给它们喂食,之后就不管了……”
有一天傍晚,阴云密布、大雨将至,我站在院子里看天气,忽然发现那两只大鸟带着两三只通体灰褐、稍显细长的小鸟飞到柿子树上,它们见到院子里有人很快又飞走了……“不是想来窝里避雨吧?”——我问老妈,“放心吧,大雨浇不着它们,有的是房檐,有的是避雨的地方。”——老妈回答我。
这些天来,柿子树上再也没有见到那两只大鸟和它们的小鸟,更不见它们进窝出窝。望着高高地固定在房檐下的鸟窝,老妈底气十足地跟我说:“放心吧,这么好的窝,大鸟还会来,它们一年怎么也得生两窝,弄不好现在就孵着小鸟呢;就是今年冬天往南走喽,明年春天还会来……”
2021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