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的记忆

1983年6月1日，上午学校文艺会演，完了后同学邀我一起过江去玩，那是我第一次没有跟大人一起去九江。

记得那天很热，街上人很多，我们夹杂在人群中乱逛，口袋里的零花钱大概只能买支把冰棒，一双眼睛收获最大。逛到半中午，准备在西门口轮渡坐船回家时，一个同学说：等下，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一行人拖拖拉拉地来到西门口副食品商店。

西门口副食品商店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是高档和繁华的象征，都说那个店里的吃食全是上海来的，那个时候，如果说某样东西是上海的，那就意味着高级得不得了，有到上海出差的，亲戚朋友都请帮忙带东西，很有点现在的海外代购的意思。

这个要买东西的同学跟上海也很有渊源。她的父母是上海下放的知青，在镇上的西药公司工作。我家附近的一个邻居是她保姆，她总到保姆家去玩，有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也很要好。她住在西药公司，我也总是到她家去玩。她的妈妈烫着小镇上不多见的大波浪长卷发，踩着小细跟的高跟鞋，鞋跟有节奏地敲击地面，象是为她微微扭摆的步伐伴奏。很多女人当面夸她“洋气”，背后却酸溜溜地说她“摇滴要死”（当地方言有臭美、风骚的意思）。

79年，镇上来了一家马来西亚归国华侨，说是祖籍在此地，所以归国定居于小镇上。华侨夫妇被安排在西药公司上班，也住在公司院内。华侨太太貌似跟同学的妈很要好，两个长波浪卷加小高跟鞋总是一起出进，大抵是两个洋气人在这个土了巴唧的小镇上彼此找到知音，相见恨晚了吧。这家华侨的女儿刚好跟我一般大，刚好跟我一个班。老师说她基础差些，把她分到我的学习小组里，不上学的半天里（我们那时上半天学）就在一起做作业。华侨爸爸亲自把他的女儿送到我家，叮嘱再三，叫她女儿要跟着我们好好学习。

第二年，华侨一家就移居香港了，听说是本来就要回香港去继承遗产，从国内过趟路就是为了到香港去。华侨同学后来给我来信了，我也回了信，我们保持了一两年的通信，在中英就香港问题开始谈判时，通信中断了。这个华侨同学叫黄荣，后来放《射雕英雄传》时，还有很多同学在学校里碰到我说：你以前的那个好朋友也叫黄蓉哦。

书归正传。那天，同学说要买东西，把我们带到了西门口副食品商店，她买了几包方便面。我们看着四四方方、印着五颜六色图案的小塑料袋，很惊奇，同学不无得意地说，这个面不用煮，用开水一泡，加上里面配好的佐料，几分钟就可以吃了，很方便，所以叫方便面。

回家后，我给家里人说了这个神奇的方便面，大人们不感兴趣，觉得再怎么高级也不过是面条。弟弟们很馋，在我的不断鼓动下，他们总吵着要吃方便面，终于，某天家长答应买两包给我们试下。问哪里有的买，多少钱，我说九江西门口商店有，一包面两角五分钱，二两粮票。外婆说，这么贵，还要二两粮票!我们那时不懂二两粮票意味着什么，更不懂粮票还有地域性，湖北粮票在江西不能用，只能拿全国粮票去，全国粮票的经济价值绝不等同于同面额的地方粮票。

最后还是买了两包方便面来尝鲜。夏天的傍晚，我们总是把竹床搬到露天里当桌子吃饭，当铝锅（我们叫康锅)泡了方便面端上竹床时，弟弟们拿着筷子围着竹床转悠，可能是我们几个过于显馋样了吧，好像还挨了骂，外公最痛恨把吃放在第一位，觉得没出息，我总记得他说“好店一宿，好饭一餐”，教育我们不要贪图享乐。

味精调配的佐料使方便面异常鲜美，这么贵的方便面后来也没经常吃。80年代经济发展还是很快的，不几年，个体经济发达起来，私人店面多了，各式各样的商品也多了，我们常打酱油的搬运站副食店附近很快开起好几家私人副食店，汽水、面包这些洋食品都有了，可乐最早也是从那里开始卖的。很早以前，我从书上得知：外国人常喝的饮料叫可乐，可乐味道很特别，象中国的十滴水，很多中国人喝不惯。有次大弟中暑，医生让喝十滴水，他捏着鼻子说，就当是喝可乐了。也是他最先发现可乐进入小镇卖场，我们几个在家里磨了点钱，买了瓶可乐回家，果然一股中药味，大弟又捏着鼻子说，权当喝中药了。灌下一大口，我们几个都试了，当时没觉得有多好喝，哪晓得今日全民皆喝了。

大弟某次在小店里发现有方便面卖，跑回来喊了我去买，这个方便面不是之前买的那个牌子，包装不一样，但便宜，一毛五分钱一包，也不要粮票，我们买了几包，回家一泡，完全不是那个味儿，难吃得要命，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爸爸不管出多远的门，从来不往家带礼物，小时候，我经历了数次接进家门、翻包、而后失望的经历，对出差回来的爸爸的包再也不感兴趣。八几年的时候，某次爸爸到北京出差回来，小弟扑上去翻包，我冷眼旁观，谁知小弟从包里翻出了几包方便面。北京牌干吃面，没错，就是现在满大街卖的北京方便面，北京两个字一模一样，那时叫干吃面。爸爸说这个面不用泡，就干的吃。我们试了，果然又脆又香。我好像偷着泡了一包，想看看泡着吃怎么样，最后发现奇难吃，这个面干的吃脆，泡了以后软塌塌的，吃不下去，倒掉了。

90年代，康师傅和统一平分方便面天下的时候，我们有段时间疯狂地爱上方便面。我不记得那时为什么拼命吃方便面，正餐吃，宵夜也吃，一箱一箱地往家买。经过比较，我们一致认为康师傅比统一好吃。到了桶装面上市的时候，我们好像又不怎么吃了。

方便面的品牌越来越多，口味越来越多，其他类型的方便食品也越来越多，再多的新商品新口味上市，都再也找不回那种期待、雀跃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