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过年,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很多平日里吃不到的吃食,家长也会放开一些平时的禁令,让孩子们小小的放纵一下。
计划经济时代,每个家庭的经济也是按计划来的,衣服不是想买就能买,零食不是想吃就能吃。过年了,平时再怎么节省,孩子们的新衣服总要置办的,一些吃食也是要置办的,吃完团年饭,孩子们冲到街上,谁家的经济状况怎么样就一目了然了,家境好的,从头到脚一身新,手里拿着稀罕的吃食或花炮,一般家庭的,就只有新衣服和普通吃食,间或有一两个穿着日常旧衣的,也洗得干干净净,比平时整齐多了,也有穿哥姐的旧衣服的,但对本人来说,也是没有穿过的新衣了。
我妈是个讲究人,平时怎再怎么俭省,一家人的新衣服也要置办出来。在商店工作的朋友总是给妈妈报告各种打折的消息,那时叫“减价”,妈妈就在“减价”商品里挑合适的布头和一些其他物品存着,快过年了就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做衣服,因为请到家里来管师傅一顿饭工钱就便宜些。虽然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便宜料子,但妈妈会让师傅拼拼接接的做些花样。我印象最深的是弟弟们的上衣口袋的三条边都会衍上条纹面料,我们的裤腿上都会缝上可爱的小动物图案。妈妈自己的衣服都是各式各样的中式盘扣。我最喜欢看裁缝师傅盘布扣,一根布条,左一扭右一扭,三两下花形就出来了,琵琵扣、菊花扣、金鱼扣……总能使普普通通的面料锦上添花。如今,这盘扣大概要跟木匠的榫卯技艺一样,接近失传了吧。
那时候的冬天冷得出奇,也没有轻薄保暖的羽绒服和羊绒衫,八十年代初期,镇上建了一个晴纶衫厂,大家都去买晴纶衫,说是又轻又暖。晴纶衫大多是鲜艳的大红翠绿湛蓝等颜色,半高领,胸前用彩线和塑料珠子、亮片绣着各种花草图案。后来又时新用各种毛线编织毛衣,在晴纶衫和毛衣之前,我不记得里面打底穿的是什么了,只记得,但凡没有一身棉袄棉裤,是过不去冬天的。
老话说,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补老四。我作为家中最大的,自然也是新衣服穿得最多的。在9岁之前,我所有的衣服都是男式的,就为了两个弟弟能接着穿。9岁之后,妈妈说我长大了,再穿男式衣服不像样,外套,俗称“笼袄褂”的,就改成了花布的了,但里面的棉袄还是男式的。每年都是一样的样式,结实的蓝布面,里子用的是再不穿了的旧外套,小立领,竖条衍缝,里面絮的是棉花。我第一年穿还好,棉花蓬松柔软,第二年到了大弟身上,估计也能凑合。大弟好动,可能也不怎么冷,第三年的棉袄,也洗过几水,基本上可以说是板结笨重了,保暖性也差了好多,小弟经常一整个冬天抖抖索索的。本来我那时小,也不留心这些事,有时候还为我总穿男式耿耿于怀,有一次无意中听妈妈对外婆说:老细可怜,没穿过新棉袄,棉袄到他身上,穿了两三年,也不暖。外婆说,都是这样,小的接大的手,过两年条件好了就给他做新的。自此以后,我对“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这句话理解深刻,也深深感受到作为老大,在穿衣服这件事上的幸福感。
不得不说一下棉裤。我妈知道我怕冷,所以棉裤总做得很厚,这就导致穿上棉裤以后,动个腿便略显艰难,整个人笨重无比。对棉裤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它厚笨,而是因为它的面料。棉裤外面,象棉袄有“笼袄褂”一样,也是要套一条单裤的,所以,棉裤的面料就无所谓了。我家的棉裤,都是绛红色的细棉布,这里或那里可能有着“尿素”两个字。有一年,妈妈给我做了一条工装款的棉裤,“尿素”两个字正在胸口,这两个字便刻入记忆,挥之不去。
妈妈单位卖的日本进口尿素,都是用上好的本白细棉布装的,很大一袋,所以都是拆开包装零卖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包装袋都作价卖了。妈妈作为单位职工,近水楼台,总能抢先买上几条,外公外婆买来染料,把清洗干净的布袋放大锅里煮,煮上几小时,再捞出来洗净晾干裁出来做衣服。为什么这个尿素袋子只用来做棉裤面子不做棉袄面子呢?我没有问过妈妈,我想,大抵是因为在公众场合偶尔会脱下笼袄褂,而不会脱下裤子吧。
大概在84年春节左右,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件成衣棉袄。那个时候,改革开放的成效开始在内地显现出来,市场上的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再不用凭各种票证、拉关系开后门买了,个体经济由沿海向内地发展,小商贩多了,市场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自古以来,爱美的女人的钱最好赚,我印象中,形成最快的就是服装市场。开始好像在九江江边的某个地方,十个平方大小的铁皮棚子分列两厢,形成一条三四米宽的小路,棚子里从上到下挂满了各式各样新奇的服装。江湖传说,这些商品都是从海外从香港走私过来的,所以俗称“走私摊”。后来摊贩越来越多,九江政府就划定经营范围,规范制度,把这些摊贩搬到市中心的庾亮路,瘐亮路的这个服装市场兴旺了好些年,一直引领九江及周边地区的服装新潮流。在这个摊贩经济发展到高潮的时候,镇上也曾经发展起这样一条服装街。
外婆家的老亲都住在九江,外婆总是到九江走亲戚,对九江的情况了解较快。那年,外婆到九江送节,顺便带我去买过年的新衣。一到江边的那个服装摊,真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不够看,脑子不够用。外婆让我自己选,我在不大的市场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被拉生意的摊贩吵得头发昏,胡乱指了一件,外婆跟摊贩讨价还价好几个来回,终于买下了这件当年最流行的、称为“滑雪衫”的丝绒棉袄。
这是一件中长款的薄棉袄,一面是天蓝色,一面是枚红或是粉红色吧,记不太清,反正号称可以两面穿的棉袄,红色的那面我从来没有穿过。中间有根腰带,有个花里胡哨的带钩,我很是稀罕,总是把玩。棉袄很薄,对于怕冷的我来说,不是很暖。妈妈很不满意这件衣服,说“俗气”、太薄,埋怨外婆不该买这样一件衣服,外婆说是我自己选的,妈妈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妈妈说,你喜欢就好。
穿第一件羽绒服可能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吧。龙感湖建了个羽绒服厂,很多人结伴去厂里买,说比市面上便宜。爸爸去买了两件,跟妈妈一人一件,都说是两面穿。有段时间很时兴两面穿,好像买一件衣服可以当两件衣服穿,占了很大便宜似的。爸爸那件一面是深蓝色一面是米色,妈妈那件一面是浅灰色一面是豆绿色,妈妈很爱惜的为羽绒服做了件“笼袄褂”。从初中开始,我就经常穿妈妈的旧衣服,那年寒假,我在家里冷得发抖,妈妈说你把我的羽绒服穿去吧。我春节就是穿妈妈那件羽绒服,豆绿色那面。其实,那件羽绒服远不如现在的羽绒,一样很重,只不过比棉袄轻,且面料透气性不好,多穿几天就湿哒哒的,但在当时,也是十分的时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过年就没有穿新衣服的喜悦了。新衣服,一年四季不知道要穿多少,啥时候想穿啥时候就能穿,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欢欣和激动却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