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回老家村委会办事,路过那曾经熟悉的戏台。
后晌的太阳照在坐东朝西的戏台上,整个戏台沐浴在阳光里。这座属于村里雄伟建筑之一的戏台,静静地矗立在偌大、空旷的场院中,像村里的留守老人一样,显得很孤独。
独自伫立在这个好几年没来过的场院里,我凝望戏台良久,任思绪飘飞……
流行于西北五省的戏曲——秦腔,在我们这个有两千多人的行政村也曾红火过几十年,而这段时间也正是我印象中最深刻、记忆里最难忘的时期。村上的老一辈人们爱唱戏,年青一代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中,也有一部分人喜欢上了秦腔。在父辈们的讲述中,在我的脑海深处,我对村里人热衷于秦腔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唱戏,得有戏台。印象中村里的戏台是随着村里经济情况的改变而改变的。
我能记事的时候,村里正在唱样板戏。后来跟父亲提起过样板戏,父亲告诉我,秦腔样板戏中的《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都是那个时候演出的代表性剧目。农民们农忙下地,农闲唱戏,都记工分,大家唱戏的积极性很高。据父亲说,当时都是村里的戏迷们根据剧本自编自导,教给演员学会,然后演出。等到唱戏的时候,选择好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村民们就用帐篷搭建戏台。简易戏台下,就是看戏的场地。演出大多是在过年,那时候,一场戏看下来,台下到处是村民们坐过的石头、砖头,北风一吹,场地里黄土飞扬。用父亲的话说,大家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成了土黄色,但大伙儿都高兴。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人们对样板戏、对秦腔喜欢的热情极高。
八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生活水平也有了提高。村里的戏迷们在春节前夕,就自发地组织起来,号召村民们闹社火、唱戏。闹社火能得到一些条件好的家庭的赞助,也能够送到其它机关单位和邻村得到一些赞助。组织者们就拿出一部分用于购置社火用品,一部分拿出来用于唱戏开支。毕竟那个时候得到的赞助比较少,村里还没有条件修建戏台。同样在唱戏前,热心的村民们用帐篷搭建戏台,如此前后有十多年,唱戏一直在帐篷搭建的戏台上。
九十年代中期,村民们的生活水平又上了新台阶,加之政府也重视文化发展,每年只要村上组织闹社火,就会有一定的资金支持。农村人唱戏的积极性更高了。同时,村上资助的人也更多了。连续几年闹社火,有了一定的积蓄,大家商量修建一座戏台。虽然资金有限,但是大家修建戏台的积极性很高。为此,大家斟酌方案,设计图纸,最后议定派专人监工,由做大工的父亲负责施工,带领村上的小工开工修建。父辈们想方设法,排除困难,在大家的群策群力下,修建了我们村上当时很气派的这座戏台。
我记得很清楚,当年为了庆贺戏台的成功修建,作为唱戏时拉板胡的父亲,跟其他的秦腔爱好者们一起,刚一入冬就开始排练秦腔戏,整整排练三个月之后,在过年的时候,唱了六天六夜的戏。让他们过足了戏瘾,也让村民们高兴地观看和称赞了好多天。
有了自己的戏台,就不用为了演出而没有戏台发愁了,也不用麻烦村民们花时间搭建戏台了。有了戏台以后的十多年里,村上基本上年年唱戏,并且有一些好的剧目参加乡镇或者县上的戏剧汇演。正是因为老一辈们的特殊爱好和坚持不懈,再加上他们对村上年轻人的引导和帮助,村里也有很多的年轻人喜欢上了秦腔。我们村的秦腔戏在邻近乡镇或远近村庄都是有名气的,甚至于有一年邻村接了我们村的六七台子戏,来满足他们观看秦腔戏的愿望。
在这个群众舞台上,曾上演过很多的秦腔传统剧目。《忠保国》《辕门斩子》《双官诰》《三滴血》《铡美案》《小姑贤》《断桥》《斩秦英》等本戏、折子戏演出的情景,似乎就在昨天,记忆犹新。生旦净丑出神入化的表演,仿佛又在眼前浮现;板胡演奏的高亢激越、锣鼓打击乐的铿锵有力,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眼前的戏台还是那么的端庄、大气。抬起头,戏台正上方的“天理人情昭彰”六个大字赫然入目。这是当年已退休的原永登县第二中学美术老师、甘肃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葛正新先生的手笔,字体古朴厚重,苍劲有力。记得当初请葛先生题字的费庆昌老伯说,葛先生希望戏剧能使大家在娱乐的同时,还能够教育引导村民,形成良好的村风,使民心正、民风淳。可见,葛先生的题字是深有用意的。葛先生题字的左侧和右侧上方,是父亲用自己的心裁刻在混凝土墙壁上的代表文场的板胡和笛子,代表武场的板鼓和牙子。看到这些题字和父亲的刻画图案,看着上辈们辛苦修建的戏台,那些已经作古的长辈们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禁让我黯然伤神。
在那些年帐篷搭建的戏台前,我曾经在是一个不看戏、爱玩耍的孩童;刚修出这座戏台时,因为我闲看过父亲收藏的一些剧本,懂得了一些剧情,我曾经是这戏台前的观众;后来,上了师范学校的我在系统的学习了音乐知识后,在父亲的影响和教导下,学会了板胡和二胡,我又曾经在这戏台上的乐队里,和父亲一道拉过二胡,做过演职人员。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我,在一年又一年吼唱的秦腔声里,在父辈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不仅喜欢和热爱着秦腔,而且对家乡的戏台和人民有一种特殊的、永远难以割舍的情愫。
时间像家乡的庄浪河水一样,在时代发展中缓缓流过。2012年左右,比父亲年长,或者跟父亲同龄的一些秦腔爱好者们,有的长逝于九泉,有的年迈,有的家庭琐事缠身,秦腔戏被冷落了;那些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奔忙于田间与工地之间,或者外出打工,很少回乡,也就荒废了秦腔。近10年来,村里人们再也听不到戏台上胡琴演奏、锣鼓敲打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戏台上演员们演出的身影,还有戏台下家乡人们或喜或悲的表情。偶尔,能听到戏台前大喇叭里的秦腔唱段,那也是留守的秦腔爱好者和老人们在解闷,或许他们也和我一样,在回味戏台上唱戏的那段时光,可能还有对多年过往的一种怀念吧!
看着有些斑驳的戏台,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久违的锣鼓声、胡琴声,仿佛又看到化了妆的演员们在表演,仿佛又看见台下的乡亲们在鼓掌叫好……
村里的道路硬化了,路灯明亮了,环境变美了,人们的日子过得更甜了。可是,大家曾经修建的戏台却变得空寂了,戏台前被硬化的场院显得更空旷了。场院里,上面安装着四个高音喇叭的电线杆,定定的立着,仿佛和此时此刻凝望着戏台的我一样,回忆着,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