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姑姑给我们顺车捎来了一袋苹果,隔着那蛇皮袋,就能嗅到苹果的香味。把袋子搬回家里,我迫不及待地解开袋口,洗了几个苹果,和家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因为各方面的原因,这几年很少回老家,除非是非去不可的时候,也是匆匆而去,急急而归。水果和蔬菜,我们已经习惯了从超市和路边的摊点上买。当姑姑打电话说给我们捎来苹果的时候,我很激动——不仅仅是姑姑对我们的那份真挚的情意,还有我对老家那份浓浓的情感。
吃惯了天水的花牛、静宁的红富士苹果,但总觉得这些苹果缺少着一种味道,那就是老家的味道,尤其是老家小院中的那种很土的味道。当老家苹果的味道突然飘向我的鼻孔,刺激我的味蕾时,我知道,老家小院早就成了我记忆中不可忘却的一部分……
我家的房屋是八十年代初经审批在自家的田地里修建的,能浇灌上水,这就比其他的人家有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起先只盖了北屋,后来又添盖了东屋。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盖起了北屋,砌起了围墙后,父母亲就在屋后的水沟边栽上了一行白杨树,在朝东的大门前的水沟边栽上了一行柳树。几年后,两边的树长得比房屋还高。小院的东面和北面都是庄稼田地。春末到秋天,我家的房屋掩映在绿树丛中,鸟儿在树上鸣叫,炊烟在树叶间升起,门前水沟里流水潺潺。这里虽然没有江南小桥流水的景致,没有历代诗人笔下山水田园的美景,但我觉得,我家的小院,特别在春夏秋三季,是五彩斑斓的小院,是占尽风情的小院!
由于我家院子北面和东面修建了房屋,院子中间留有约三分地的长方形空地,屋前就成了一个呈直角的、约一丈宽的供我们活动的地方。勤劳的父母亲把院中的空地全部利用起来,变成了果园和菜园。他们在园内种了四棵苹果树、一棵杏树和两株枣树,其它的地方种上了各种蔬菜,还在园中的西北角种上了金银花。春来秋往,园内有花、有菜、有果。蝴蝶翩跹起舞,蜜蜂辛勤采蜜,鸟儿枝头和鸣,整个小院充满勃勃生机,令人赏心悦目。
每年小麦春播结束,父母亲便开始侍弄我家的园子。园中往年留下的有宿根的韭菜和大葱已经有了绿意,他们就用耙子把其它地方都扒拉一遍,使土地变得疏松。然后按照计划,培起很多小埂,把这仅有的几分地分割成很多块。春分过后,就开始种植蔬菜、蚕豆等。在那中间的埂上,点上萝卜种、白菜种,在靠边的埂上,点上玉米种、蚕豆种、番瓜种,在东屋前的地边,点上荚豆种,在靠北屋的地边,因为中间有牡丹、芍药,只能在两侧种上菊花、灯盏花;在西边,种上向日葵;在分开的很多小块地里,分别种上西红柿、黄瓜、茄子、大蒜、青椒、青笋、芫荽、莲花菜等。当这一切用两天功夫完成之后,父母就稍微轻松几天。
十多天后,那些埂上白菜、萝卜的幼芽就从土里悄悄探出了头,像调皮的孩子一样眨巴着眼睛。再过几天,园中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玉米苗尖尖的,蚕豆、番瓜、向日葵、蒜苗的细嫩的头上还顶着从母体里带出来的豆皮、瓜子壳和蒜皮,仿佛出生时母亲戴给孩子的可爱的帽子;西红柿、辣椒、黄瓜苗毛茸茸的,可爱极了!园子西北角的金银花也不甘落后,原来干枯的枝条上已经抽出了很多的嫩芽。那些韭菜和葱,已经长得三四寸长了。
这时候,园中苹果树、杏树开花了,或粉红或洁白的苹果花,白色的杏花缀满枝头,有的单个开放,独占一枝;有的三四个连在一起,拉手并肩;有的聚成了一团,像个绣球。微风一吹,花瓣如蝴蝶般飘飞,飘飘悠悠的落在园中的泥土上,宛如素雅的轻纱罩在土地上。泥土的芬芳、花的香气在春天里氤氲,满园的春色在眼中呈现,园中到处都是春天的身影。
“夜雨剪春韭”,当一场知时节的春雨过后,母亲就会用镰刀割下第一茬韭菜,给我们烙韭菜饼,这也是我们在这个季节第一次吃春饼。饼还没出锅,那香气就充溢在整个小院里,让人垂涎欲滴。等母亲把热腾腾的韭菜饼盛在盘子里,早已迫不及待的我们就会狼吞虎咽一阵子,那真是一个香!韭菜一茬一茬的长出来,母亲便给我们变换花样吃,一直吃到端午节,当最后一顿韭菜包子吃完之后,母亲就不再给我们吃韭菜了,因为等下一茬韭菜长长之后,就到六月了。她说老祖先们有话叫“六月韭,臭死狗”,就不好吃了。除了吃韭菜,我们还会挖出葱,剥洗干净之后,在沸水里煮一下,捞出来之后凉冷,切成小节,然后用放了朝天椒的清油炝在上面,拌上盐醋酱油,作为凉拌小菜,就着吃饭,也是别有风味。
初夏时节,埂上的小白菜和春萝卜已经能吃了。那些小白菜,除了一部分做成绿菜凉拌,还用一部分做浆水吃。浆水性凉,天气渐渐热了,浆水就是最好的降温食材,可以做浆水面吃,还可以直接喝浆水,浆水能陪伴人们度过炎热的夏天。直到进入秋天,我们就跟浆水告别。那些白白的、红红的核桃大小的圆形萝卜,我们叫甜萝卜蛋,既可以拔出来洗净了直接生吃,也可以凉拌来吃,很脆、水灵灵的,还不辣。玉米开始拔节,豆荚、黄瓜开始拉秧,蚕豆、向日葵、西红柿、青椒等一天一个模样,在使劲地生长。莲花菜在卷心,蒜在抽薹,枣树开出小小的黄花。苹果树和杏树上已经挂果,这些果实有的藏在树叶间,有的晒着太阳。每当吃午饭和晚饭时,我们把桌子搬在苹果树下的庭院里,有树荫遮挡着阳光,一家人看着生机盎然的菜园,吃着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真是乐趣无穷!
夏秋两季,园中的蔬菜日益长成,我们的食材更加丰富,母亲就有了更多花样的饭菜。这是让我们胃口大开的季节,也是让我们大饱口福的季节。纯净的无污染的菜蔬,以它们独特的身姿出现在我们眼前。红红的西红柿,青绿的青椒,碧绿的黄瓜,嫩绿的蒜薹,紫的发亮的或细长或圆形的茄子,细长的番瓜,粗壮的青笋,圆圆的莲花菜,满眼都是正在成长或者已经长大的菜蔬。园中的牡丹芍药有的打苞,有的开放,颜色艳丽,雍容典雅。偶尔有清风吹来,缕缕花香弥漫在小院里,沁人心脾。金银花上已经开满了黄色白色的小花,我们有空就采摘下来晒干,泡水喝。那些粉红色白色的菊花,也开始绽放,它们会一直开到霜降。灯盏花开得像一团火,而且花期很长,农家有“灯盏花不害羞,一开开到九月九”的谚语。采摘灯盏花晒干,等冬天母亲做汤饭时跟晒干的芫荽一齐放上,让汤饭色香味俱佳。这个时节的小院,是色彩斑斓的,是充满生机的,是带给我们无限欢快的,也是带给我们永远回忆的乐园。
蔬菜吃不完,我们就送邻居或者亲戚,但是不能耽误时令蔬菜的播种。秋萝卜要在中暑时节就要点种。于是,在已经拔了白菜和甜萝卜蛋的埂上,母亲就又点种绿萝卜、白萝卜和胡萝卜,这些萝卜是冬天和过年时要食用的。夏末,蚕豆熟了,我们摘下来煮着吃;玉米熟了,我们就煮吃或者烧吃喷香的玉米棒子;又大又黄的杏子熟了,吃在嘴里,甜在心里;金黄的向日葵露出灿烂的笑脸,等那金黄变成暗黄,就成了我们空闲时的零食。当我们吃了蒜薹,蒜头长大,立秋前,就不能再让它们长在地里。农谚云:“清明不在家,立秋不在地”,说的是大蒜要在清明前就得种在地里,不然蒜种就会生芽,即便种了,也会枯死;立秋前就得挖出来,不然蒜秧跟大蒜分离,辫不起来。在这个节令前就要赶紧挖出大蒜,辫成蒜辫,挂在屋檐下,等以后食用。我们继续享用着园中的各种蔬菜,吃到秋末,直到根干叶枯,我们就把它们的残骸进行清理,园里只剩下那些萝卜和苹果了。园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霜降前后,挖出萝卜,摘下苹果,然后各自盛放在地窖里,奉献了大半年的园子沉寂了许多。我们帮着父母亲在每棵果树周围起开泥土,挖出一米深的圆圈,把农家肥撒上厚厚的一层来施肥,最后回填。立冬时节,田地里浇灌冬水,我们顺便给园子也浇水,让它美美得喝上一年中最后一次甘冽的河水后,在这个漫长的季节里聚集能量,养精蓄锐。北风吹来,苹果树上树叶飘落,园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像盖上了一层毯子。父亲请来村里的土专家,修剪那四棵苹果树。在土专家熟练地修剪后,苹果树原来茂密的枝干顿时变得疏朗了。
当这一切做完之后,园子就可以在整个冬季好好地休整,为来年的奉献做好准备。阳光朗照的日子里,园子和各种果树都接受着冬日阳光的沐浴,尽情的享受着那份温暖,冬天的小院显得那么的温暖祥和。
……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当我在离家较远的地方工作后,父母依然在农村生活,回到家里,我仍能看见小院里生长的各种果树,吃上各种蔬菜。当父母随我们进了县城,他们会时不时地回家去侍弄我家的园子。偶尔陪着父母或者独自回家,依然能看到小院的风景,那些水果和蔬菜只有捎回来吃。钢筋混凝土建起的楼房里,已经没有了老家小院里享用它们的那份情趣,但是家的味道还是充溢其中。父亲去世后,由于母亲生病,我们很少回老家,我家的小院就托靠给了邻居姑姑。姑姑和姑父既要忙自家田地里的活计,还要操心两个上小学的孙子,整个就像运转的陀螺一样。她们尽管帮我们操心老家小院,可是没有父母在老家时把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姑姑、姑父对我们很好,她们总在方便的时候,在夏天和秋天给我们捎来一些蔬菜,冬天捎来一些苹果。我们一家人发自内心地感谢着一直以来牵挂着我们的、和蔼可亲的姑姑和姑夫。
吃着那些带着老家泥土气息的蔬菜、水果,我总会想起父母亲在小院里忙碌的身影,总会想起园子里那些果树和蔬菜,总会想起那三分地的老家园子,总会想起那占尽风情的小院和那些年里的小院生活的点点滴滴。眼前或黄或红的苹果,让我再一次想起了很少回去的老家,想起了那曾经的家的味道!
或许,经年之后,镌刻在脑海深处那些有关小院的美好生活,会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但是,我也知道,那个原来叫家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我的老家;若干年之后,她还会有另外一个名字——故乡!
又一个春天来了,小院里应该有些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