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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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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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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救

 

这天是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临近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雪。雪花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下,一下子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笼罩住了。交警中队民警向清秋值夜班,早就睡着了,在床上被下雪声吵醒,爬起来到窗户边看了看,打算接着再睡,结果又被一阵电话铃声吵起来了。

一下子搞得他睡意彻底全无,他骂骂咧咧地起来,接听电话。这不接则好,一接之下,他头都大了。原来有人报警,出了车祸,就在不远的318国道附近。这小年过的,我操。骂归骂,警是要出的。向清秋利落地穿好衣服,叫上协警李东,启动警车,冒雪就往出事地点赶去。

还好雪没下多久,地上还没怎么湿,车子好开得很。这雪要是下一晚上,路上湿透又结冰的话,这路就难行了。没有几分钟,出事地点就到了,就在进城区的收费站没有二百米远。雪花飘洒中一辆面包车侧翻在路边的排水沟里,并没有其它的肇事车辆,一看就不是追尾啊什么的,明显是司机自个儿的事情。

隔几米泊好车,向清秋凑近去一看,二个人影正站在车辆一侧,用力试图打开车门,看来车门变形了。正打算问哪个是司机,再一瞟驾驶室,那正歪着一个人,哼哼唧唧地。不用问了,敢情是这位,看来伤得不轻,向清秋连问几声也不吭声。见警察过来,二个人停住不动,都望着他。

“门打不开?”向清秋问。

“是啊,都卡死了。”一个年纪大点的人回答。

“车往沟里开啊,撞树上了吧。”

走过来的这会,向清秋已经大概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他边说边拨开二人,手握住车门把手,用力想打开车门,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没用,我们搞了好半天。”还是年纪大的人说,另外一个依旧没有吭声,只是盯着向清秋。

司机听到了动静,知道警察来了,大概心里头升腾起希望的火苗,忙挣扎着呼喊:“救我,快救!

怎么样了?”向清秋听到呼叫,打开手电筒忙又探进车里张望,司机脸上被撞开了,血流了一脸,棉袄上也是。

“快拿扳手来!”向清秋对协警李东说。

借助扳手的力量,一伙人好不容易把门撬开,几乎是连拖带拉地把司机弄出了驾驶室。

“么办?”李东问。

“先送医院,别的事回头再说。”

大雪依旧纷纷下个不停,气温也好似陡然降下了不少,向清秋不由缩了缩脖子,在走向警车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又问那二个人:“是司机的熟人吗?”他们都不是,只是雇佣司机的车,从汉口来的,哪知道快到家门口了,出这档子事儿。

“那你们先上车,到医院给司机看看了再说。”向清秋吩咐道,忙快步走到警车一侧。哪知道二人没动,口中喏喏似有所言。
   “怎么了?”向清秋大为奇怪,停下来吃惊地问。

“还有一个人在车里。”年纪稍微轻点的那位说。

“啊!”向清秋惊诧莫名,刚才他向车内看的时候,只看到了司机,还根本没有注意车后座,也没有丝毫感受到还有人。

他忙退回到面包车一侧,探头向里张望。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是有个人,看不出年纪,躺在一个简陋的担架上,鼻子里还插着吸氧管。看来病重的厉害,没有多少生气,怪不得他刚才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

向清秋不由背后起栗,打了个哆嗦,连忙退了回去。他紧了紧衣裳,稳住了情绪,问那个人是谁,怎么回事。

年纪稍微轻点的那位,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像稻草一样乱糟糟的,看起来粗豪得很,哪知听到向清秋的问话,马上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你哭什么!向清秋觉得好生奇怪。这个小年夜过得。本来过年出警他就有点不痛快,这下又来这一出。这是哪门子事啊。有话你就好好说得了,哭啥!你哭啥!

看他哭了,年纪大的那位好生不忍,忙把向清秋拉到一边,啰啰嗦嗦地讲起事情的原委:别怪他哭,他丫头要走了。年纪轻轻的,二十岁还不到,得了癌症,实在看不好,就从汉口拖回仙桃乡下老家了。

啊!向清秋惊讶不已,不禁对自己恰才发脾气感到万分愧疚。这事,抱歉,万分抱歉!

向清秋一迭声地在心里道歉,一摸额头上,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位了?向清秋声音发颤地问。

对。是的。年纪大的那个回答。我们说起来都是本家,我姓唐,叫四九。哭的那个是我兄弟五九,有病的是我侄女唐巧珍。今儿下午,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想着要她落叶归根,就赶紧找车,正好碰到医院里有人招揽这生意的,说好四千元,带呼吸机,就这么赶回来了。哪知道临到家门了出了这事。算了,不说了,救人要紧,赶紧去医院吧,我看他擂得不轻。

向清秋稍一犹豫,就决定让李东和唐五九呆在原地,照看唐巧珍,等吊车来把车子扶正,他则和唐四九送司机去医院。

这雪是越下越大了,天空中满是飞絮在飘舞。向清秋不得以打开了雨擦器,尽量快地往附近医院赶去。从后视镜里看去,这司机伤得比原先看得要严重,头耷拉着,靠在唐四九的身上,鲜血糊了他一身。还好唐四九并没有嫌弃,反倒是不时地摇摇司机,要他醒一醒,生怕他就那么睡过去了。

这人不错。向清秋不住点头。交谈中他得知,四九的侄女,叫巧珍的女孩子,已经病了好几年了。为了看好她的病,五九是耗光了家产,借了一屁股债。明知道是癌症,看不好,还这样投钱。四九都说了他好多次,五九就是不听。为了救这孩子,五九就像着了魔一样。几天前,巧珍病情又加重,五九又把她送到省城大医院。没几天,带去的几个钱就像雪片似地飘走了。再不掏钱得话,医院就要停药了。可是他实在被榨干了,确实拿不出一个子了。

那天黄昏时候,还下着雪子儿,大风刮得呼呼的,五九从省城慌里慌张地赶回县城,又从县城赶回乡镇,再从乡镇到村里。村里也借不出几个钱了,他就摸黑赶到十里地外的渔村。

五九养鱼有好多年头了。这片的村民养鱼的居多,成块成块的鱼塘扎堆在一起,大家都是附近湾子里的人,有的还是一个家族的亲戚,个个都熟络得很。

五九苦着脸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估摸是半夜转钟了,寒气重得厉害。我哆嗦着起床,知道他是有啥急事,不然不会大半夜的把门擂得山响。果不其然,巧珍这孩子病重了。我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这孩子命太苦了。打小的时候,我还挺喜欢这孩子。她满月的那天,我看她睡在摇窝里,黑黑的眼珠就像黑葡萄似地,不住地转动,看起来灵醒得很。哪知道,哎,你看,我都忍不住想哭了。

我手头也没有几个钱,全掏出来,估摸也混不了几天。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我心里不难受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从小长大的丫头这样,谁受得了啊。再怎么着,我们也要救她。我琢磨了半饷,心里头一动,有了主意。

卖鱼。

本来,这鱼我还是打算再养些时,等快过年价钱好些时再卖的。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救人要紧。想到就做,我对五九说罢,就打电话要鱼贩子过来。这些鱼贩子都是老熟人,半夜接到吵瞌睡的电话,本来有点不高兴,听我把情况一说,立马就开着机帆船过来了。打完电话,我要五九把拖网拉出来,我就去附近喊人。

我们拖鱼都是互相帮衬,你卖鱼我去帮忙,我卖鱼你哽也不打一个就过来。不一会,来了七八条汉子,腊狗,想生,盐同,新平……手电筒晃得到处都是光亮,照着飞舞的雪花,煞是好看。

吃亏了,吃亏了。这冷把大家喊出来,还真是过意不去。

唐老鸭,你这鱼不是过几天才卖的呢!等不及了。

你这死猪,还不是有急用。巧珍,你晓得的。

晓得了,晓得了,有么难为的就说啊。

冬天拉鱼其实是个苦差事,尤其下雪天,手冻得红肿,网绳把手勒得生疼。穿着齐腰深的下水衣,在塘边的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有时候直接就踩崩了,刺溜就滑到了水里。雪花飘大了,有时就直接滑到说话人嘴里,吧嗒一下,竟有点咸。

还好,拉的鱼不少,这晚上的辛苦没有白费。大鱼小鱼在围网里不住地折腾,有时恨不得把插好的竹篙子都带歪了。鱼贩子木林和银才早就等在一边了,听说这鱼是救命的,二话不说,按最高的价给。

我们不赚你的钱啊,唐老鸭,骗你不是人。

信了,我信,都是老熟人了,还不信你,多谢,多谢你郎。

把鱼按斤两归堆,装进蛇皮带,放进鱼担子里,称好,算钱,也就三千不到。数着满是鱼腥味的钞票,心里头才稍微踏实起来。

忙活了大半夜的,做好了鱼汤让大家伙暖暖身子。提起巧珍这苦命的丫头,大家都是唏嘘不已。

我这带了几百,你先拿着,五九,盐同说。

我也是,不客气,都是一个湾子的,想生也递过来一叠钱。

见有人开头,大家都一个一个递过钱给五九,虽然不多,没什么大用,也是一片心意。五九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抿了抿嘴,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哪知道大伙凑的钱还没怎么用,巧珍就不行了。

咦,医院都到了,这快。你看我啰啰嗦嗦地,都搞忘了。

向清秋停好车,打算去后座帮忙,四九都已经把司机连抱带拉地弄下来了。血糊了四九一脸,在雪花和灯光的辉耀下,显得格外地诡异。司机虽然伤得不行,眼睛还是睁着的,斜觑着四九。急救的来了,把司机抬进担架里,推往急救室,司机才收回目光。

好在伤得不是很重,只是撞破了脸,血流多了点。司机大概吓着了,眼睛里的惊恐没有散去,非要住院观察一晚上。

这时协警李东打来电话,称面包车已经吊起,没有什么大碍,络腮胡子非要立马赶回家去,不得以下他又叫来了一个司机,要这边的赶快回去。

向清秋送走了四九,和司机好生交待了一番,正打算回去,却被司机拉住了。

你这是——向清秋狐疑地问。

有个话跟你说下。司机侧着身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物事,塞到了向清秋的手心里。

向清秋一看,是一叠钱。他大吃一惊说,给钱我干吗,不要你的钱,救你又不是为行贿。

呵呵,司机笑了,他薄薄的嘴唇弯成一条弧线,瘦削的脸都打了褶子。误会了,警察叔叔,钱不是给你的,是要你帮我给那几个乡里人。

向清秋大惑不解。

司机咬了咬牙,下很大决心的样子。他示意向清秋坐下,清了清嗓子,讲起了给钱的缘由——

我在那医院干这营生好多年了,开个改装的面包车,置个氧气瓶,就是一救护车。每天在重症室附近晃荡,看有没有业务。今天下雪,本不想出来。手里没有一分钱了,那个瘾又来了。你晓得不,就是那个——那个——你莫瞎想,不是毒品,是溜果子。现在谁不溜二口,时髦,又不违法。瘾来了,又没钱,借也没处借。

晃荡半天,也没有一笔业务,哈欠连天地。我正打算下楼洗了睡,忽然听到一阵嚎啕大哭。么回事?死人了!我一下大喜。三步并作二步跑到重症休息室门口,偷听了一会,总算弄明白了原委。

那一屋子吵吵闹闹,原来病人已经不行了,就剩下二口气了,那个看似妈的人,坐在地上顿足捶胸,痛哭不已。一群亲戚为病人到底是送回家还是就留在汉口在那争吵,闹了半天总算达成一致,还是叶落归根好。意见一致了,车的问题又来了,我及时出现,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那群人估计是急糊涂了,到仙桃四千块钱也同意了。我实在过意不去,担架上换了新被子和新枕头。

趁着他们忙碌的空当,我赶快要人送“货”过来,在厕所里美美地吸了一通。这业务简直是太及时了,真是救了我一命。本来这个小年应该过得很完美,哪晓得,吸得太嗨了,车一下控制不住翻沟里了。

还好,你们来的及时,那个老头也是个好人。

向清秋听到这里,不禁啼笑皆非,他也知道哪是好人。

他们都是好人,就是太好了,我都有些不忍心了。那一刀子也杀得太猛了,四千,乖乖,比我原先做的业务利润翻了几个跟头。呵呵,这次我就少赚点,你帮我还三千给那老头。还了心就安了,我就好好睡个一觉,明天就回汉口。这乡里位置,太难受了。

向清秋听到这里,也就不再推辞,接过钱,许诺一定送到他们手里。推开医院大门出去的时候,漫天的雪依旧在下个不停,仿佛亘古到今都没有停止过。已经是半夜二三点了,马路被积雪覆盖,干净得没有一条车辙。向清秋启动车子,有点不忍心似地开上马路,生怕会打扰它的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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