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时节,天开始黑得很晚,往往要等到时钟过了七八点,天才开始慢慢转暗了。以前郭良原倒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是自从这个倒霉的雨季来临之后,他对天气的变化是更加敏感了。他象往日一般坐在河沿的青草上,愣愣地看着西边的天空。那儿没有一丝儿晴好的迹象,连一抹儿红霞也没有。因为临近傍晚,天空更是阴沉得可怖。风从北方徐徐吹来,生冷冷的,河边芦草的叶子立即起起伏伏发出丝丝的声响。
郭良原再次凝望了一下天空,那儿没有一只乌鸦的影子。暮色四合,远处的村庄河堤,与近处的树木,也渐渐地变得影影绰绰起来。他就知道,今天是不会有乌鸦再飞过来了。自从这个漫长的雨季以来,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就是这样在河沿度过傍晚。他听信了父亲的一句话,说是假如傍晚有乌鸦低飞过河塘的话,明天天就会晴好了。因此他日复一日地守候在傍晚的河边,期待着那些神秘的鸟儿飞来,带着吉祥的预兆,来结束这令人窒息的雨季。
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漫长的雨季。池塘的水早满了,小河的水早已漫溢了出来,被淹没的植物象水草一样随着水流而飘荡。鱼塘的四周早打好了木桩子,四周布好了渔网。虽然防患于未然,鱼肯定跑了不少。今年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年份。
郭良原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往不远处低矮的茅屋走去。这一块渔场虽然大都是青砖房了,可是茅房也不少。早先母亲说要和别人一样砌个青砖房起来,可是父亲硬是不同意,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他也一样,一辈子守在这里。可是不管喜欢不喜欢,父亲还是在这里呆了大半辈子,看来他的命运比他父亲也好不了多少。他从高中毕业到现在,一晃五年就过去了,可是一切都没有改变,看来永远也不会改变。套鞋在泥巴路上搭得呱哒呱哒直响,看起来是对他的无情嘲弄。一切都是这样的不顺人意。他嫌恶地看了看这恶劣的阴沉天气,拨开了虚掩的门,一屁股坐在了粘湿的凳子上,闷闷不乐地看着门外。这么长的阴雨天气,使得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沉甸甸的,没有一点儿生气。诺大的渔村,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连猫狗的身影也没有见着,都不知躲到哪个隐秘的所在了。唯有他的父亲,一个头发早已花白的老头子,仍在夜色中劈着木头,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显得空旷而幽远。
顺着这种几乎带着点悲壮的潮湿意味的声音,郭良原看到了父亲干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恍如他劈的木材一样地单薄。到了后来,随着夜色的加重,父亲的身影已经杳然不见了,只剩下那些咣咣的声音不断传来,恍如天籁,绵绵不绝。
几乎每个夜晚,郭良原都是在这种近乎悲戚的声音中睡着了,同样他也会在它的打扰之中醒来。也许是夜深了吧,大地安详地沉睡了。从水中传来鱼儿啮咬船舷的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是一种悲情的绝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晃动着那个遥远的令人心动的人影。那个人儿如蝴蝶一般难以扑捉,闪烁迷离,最终她还是要远走了。
一大早郭良原送她到了村口。他们一起爬上了一段高坡,站在界排河高高的河堤上,从这里望过去,是纵横交错的良田沃土,田野阡陌。远处的翠柳扎堆在一起,象浓烟匝地。在更远处,大地和天空几乎都贴在一起了,完全分不清界限。郭良原把目光收回来,紧紧地抓住郭群娥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不要去,好不好?”
郭群娥的手滑溜而湿润,嗤地一下从他的手中溜走了,她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在这儿好好的,不是一样地过日子么?非要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郭良原疑惑地问道。天色昏暗,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对眼前这个熟悉的小女子,他几乎有点把握不住了,令人可笑的却是,一度他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她呢。在他的内心里面,他早就盘算好了他们的未来生活,可现在。。。。。。
“我非走不可了,我早就下定了决心。”
郭良原伤透了心,早在昨天,他就劝阻了她好多次,可是无功而返,今天他来送她,就是想再作一次努力,看来还是没有什么希望。他绝望地抓住她逃开的手,用力地握着,害怕她再次逃走似的,痛苦地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郭群娥的脸漠然地转向一边,手又一次挣脱了他,急匆匆地走,“你不要担心,我会给你写信的。”
天已经大亮了,河堤上的人多了起来,码头上已是熙熙攘攘。郭群娥轻快地跳上码头,身子倚在船舷上,不停地向他挥手。郭良原漠然地望着她,现在他几乎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了,还有她脸上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绒毛,在曙光的照耀之下,发出柔美的光泽,可是她已经要走远了。。。。。。
他已经记不清那艘伤心的轮船是怎样驶离开雷台码头,向着茫茫的水域前行了。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各样的映像纷至沓来,象千万匹驽马在踩踏奔腾一样,使得他好似要爆裂一般。
他们在渔村的小学里相识,那是简陋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学了,四个教室,一个办公室,正对着电排河。教室旁边种了牵牛花,爬得墙上到处都是,河畔则种有美人蕉,每到花开时节,那鲜红的淡黄的花朵摇曳生姿,说不出的绚丽夺人。
那时他们还在贩鱼,把鱼从渔村里用机动船拖到县城里去,再从县城贩些杂货来渔村卖。有一次货进得太多,又是一个人,郭良原好不容易把货从船上拖下来,爬上高高的河堤,快要到堤岸的时候,货袋没有抓牢,差点儿就滚下去了。他慌得忙用手去抢,这时一只手及时地抓住了将要从他手里脱落的货袋。郭良原永远也忘不掉那只手给他带来的特殊印象:纤细柔嫩,青筋毕露,指甲晶莹剔透洁净无比。他始终不相信就是这样看起来纤弱的手抓住了那只沉重的袋子。
顺着这只与众不同的手,他看到了她的容颜,那个注定要时时驻足在他梦中心里的容颜。其时太阳刚刚升起,照在她那如同孩子一般稚嫩的脸上,使得她的脸上宛如浮着一层浅浅的晕光。由于用力过猛,脸上还有一层酡红。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丝丝缕缕挂在恋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被他看得大概有点不好意思了,慌乱之中把袋子递给了他,交接之中郭良原触到了她柔嫩的手,这轻微的接触使得他又是一阵颤栗。同样他也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战栗,象电流一样传到了他的手上。他甚至还感受到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多作了一秒钟的停留。但是他们的手很快又分开了。
他向她点头致谢, 她含笑着象一头小鹿一样跑回了教室。郭良原在那些嫣红的美人蕉面前失魂落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兰草一般的芳香,她手上的体温还在他的手上没有消失,她的音容笑貌宛如还停留在空气中一样触手可及。
河中的渔船突突地响着,留下一串长长的黑烟,阳光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郭良原放下货袋,还在不停地张望。教室里传来了孩子们一起诵读的声音,停顿了一会之后,是一个清脆的女音在高声领读。无疑那就是她的声音,他侧耳细听,人都痴了。
郭良原慢慢地扛着物袋往回走,杂货铺离学校并不算远,也就百十米路的样子,那声音一直萦绕在他左右。一直到了今天,他的耳边好似仍清楚地听到了当初她诵读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着节奏感。也就在那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那个女人了。他早已把她象一个小磁人一般小心翼翼地存放在她的心箱里面。无论是在闹哄哄的码头,还是在渔船突突地行驶在电排河上,或是在夜半的石拱桥上,他都会把她从心箱里面取出来,细细地摩挲。
他的心思写在脸上,他是明显地消瘦了,一向不太注意他的老头子开始关心起他来,问他怎么了。
郭良原摇了摇头,他只是更加拼命地干活,来压抑着对她的深切思恋。有时二人偶尔碰到之后,他则赶快躲开了。他害怕和她在一起,他担心他熊熊的爱恋之火会把她吓坏了,毕竟他只是一厢情愿。其实他多么渴望和她厮守在一起,向她一诉衷肠啊。
可怜的小伙子患得患失,神魂不定,连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站在一边他也毫无察觉。那时他正准备下到河边的渔船上去,郭群娥伸手拦住了他。良原,你跟我来。 有什么事儿吗?当然有了。 能不能告诉我?可以,但不是现在。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郭良原随着郭群娥往教室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走去,喜忧参半。她走到一株栀子花树下停下了,清晨的栀子树显得绿意盎然,几朵硕大的白花点缀其间,平添出不少的诗意来。郭良原也跟着停住了,忘情地嗅着弥散开来的清香。树叶上还积有露水,有时也噗哒滴在地上,他的心也跟着往下掉。
来,我告诉你。她故作神秘地向着他招着手。
郭良原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却见她指着栀子树上最顶端的一朵花说:帮我摘下来好吗?
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这是姑娘对他的欢喜,要他大老远跑到这来却是为了这档子事,老大不情愿地踮起脚尖来,欲折那朵花下来。
郭群娥待他将折未折时,把那株小小的栀子树使劲摇了摇后,慌忙跑开了,只见早上的露水纷纷落在他的身上。郭群娥捂着嘴嗤嗤笑着跑开了,转眼就消失不见踪影。
码头开始,整整要爬上三十个台阶,才能见到那个简易的学校。每次当郭良原刚刚数到三十下时,还探着头四处寻找什么时,就听见郭群娥的声音了:良原,回来了。恩。今天生意怎样?还可以。累不累啊?。。。。。。
郭良原每回都要到教室外的走廊下坐一会儿。学校里已放暑假了,没有一个学生。附近只有三三两两的渔民在走动,四下里安静得很,间或有秧鸡在稻田里噔噔地叫,打破这难得的静谧。每次郭良原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他们挨得太近了,她吐气如兰,熏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体会这难得的幸福安闲时光。强烈的太阳光移过来照在他的脸上,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郭群娥在一旁不断地摘下鸡冠花,揉碎,再涂在指甲上。有好几次可能是鸡冠花的花茎太粗了,她扯了好几次都没有扯下来。郭群娥心烦意乱,使劲地踢着鸡冠花。该死,真不听话。郭良原吃吃地笑。你笑什么啊,你!郭群娥恼怒地揪着他的耳朵,当做鸡冠花瓣一般地撕扯起来。喂,你做什么?你太不听话了。听什么话?
郭群娥不再言语了,一把捞过他的手,把鸡冠花汁用力涂在他的指甲上。郭良原徒劳无益地挣扎着,试图把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却被她越拽越紧。他只好顺从地把手搁在她温软的掌心里,听凭一种陌生的却又是渴望已久的感情象蚂蚁一般地噬咬着他的心灵。
到了晚上,郭良原色渍斑斑的指甲还是没有洗掉。对于这些幸福的色渍他情愿把它们永远保存在记忆的衣裳之中,永远也褪洗不掉。他愿意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她把他的手放进手心,恶作剧般地把花汁揉进他的指甲里面,同时她也把自己的爱深深地揉进他的心内了。
郭良原觉得他在发抖,每次想到她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栗。这晚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哆哆嗦嗦地起床绕了一圈来到那株栀子树下,在那儿并没有她的身影,她应该早睡了,谁还会夜半呆在外边啊。夜晚的栀子芳香也好像清淡了许多,好似香气也入眠了。他轻轻地靠在树上,感觉到这就是她的身子,感觉到了她的温热。她其实就在几步之外,从她的窗棂里面散发着蒙胧的昏黄的灯光,向他作着暗示似的,让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郭良原蹑手蹑脚地来到她的窗下,屏息凝气,里面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无丝毫声息,说不定她压根儿就不在哩。
郭良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就要伤心地从她的窗格下走开了,这时窗扉猛地打开了,探出一个人头来。郭良原吓了一大跳,正待走开,却见那个人正向他软软地招手,那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郭群娥。郭良原一愣,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自彷惑间,却听她低低地骂道:傻瓜,还不快进来。
郭良愿一听,血直往上涌,恨不得快要窒息一般。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跳,象作贼似的从一个打开了的侧门溜了进去。门咔嗒一声拴上了,他象喝醉了似的晕晕乎乎的,一时找不着北。屋里一片昏暗,恰才他一直眺望的那盏黄色灯炮早被她关了。他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他慢慢地向前探路,却感到一双温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缕淡淡的只有女孩子特有的芳香传过来,郭良原浑身一阵酥软,就象全身的血液就要流尽一般。同时他又觉得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似要爆炸开来。他在那种无法言说的感受中呆住了,脚象生根了似的,一步也挪开不了。慢慢他的眼睛适应了那片昏暗,她的暗影象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一旁。她的一切都使得他惊心动魄,她美丽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象一条盘在枝干上的黑蛇一般,显得她是那样的神秘而妖冶;指甲被鸡冠花染得血红,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奇怪 的蓝色。她的全部青春气息象海水一样慢慢地向他逼近,他不由得惊讶而又恐惧。他就象大海中的一块孤零零的礁石,很快就被汹涌而至的波涛淹没了。
郭良原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郭群娥几乎是赤身裸体地横陈在他的胸前,他感到恐惧,陌生。他不安地用手探了探她的身子,哪知她并没有睡死,象含羞草一样地动了动,一双从没有过的多情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可能是从他的表情上并没有看到他的回应,于是翻过身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问道:“睡得好吗?”
郭良原一时无言,只是用手使尽地掐了掐她的肩膀,他还不习惯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对于这陡然降临的巨大的幸福,他一时还难以接受下来。
池塘边有一片巨大的芦苇荡,每到秋天的时候,就白茫茫的一片。郭良原当初就是看中了这片芦苇,才把这口池塘买下来。沿着池塘边的小路笔直望南走约五十米,就到了电排河堤,那儿有一座泄洪闸,夏天有人爱在那乘凉,秋天却人迹罕至。不过他们倒爱在这儿,拥抱在风中,别有一番情趣。
哇,太冷了。是啊!把我抱紧一点。喂,用力太大了,勒死我了。就是要勒死你。这残忍啊?是啊,不信你试试看,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的话。
郭群娥放开了郭良原,她的衣裳被风猎猎吹起,她一把揉住了他的头发:良原,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你,你怎么办?
当然是要勒死你,郭梁原开玩笑地说。
别闹,我说真的。郭群娥紧了紧衣服,拿回了放在他头上的手。
郭良原看到她一脸严肃,鼻端被风吹得通红,知道她没有开玩笑。他的头嗡地一下膨胀起来,无限扩大,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踉踉跄跄地倚倒在她的臂膀上。郭群娥诧异地盯着他,她不明白他这样过激的表现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给她看的。她轻叹一声,爱怜地搂住了他 ,相拥相搀地往斜坡下走去。哪知甫一下坡,她就决绝地放开了他,和他挥手作别。
芦苇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无数的白絮飘飞起来。郭良原的神情也恍惚起来。他呆呆地站在干涸的水渠边,看着她象惊鸿一般地消失在芦苇荡中。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太超乎他的想像力了,他的爱情怎么会这样短暂,就象流星一般。郭良原痛苦地跳进路旁一人多高的水渠里,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想把自己和这个苦恼的世界分割开来。他不配和地面上的杨柳清风在一起,只配和那些躲在水渠里面的阴郁的虫子们为伍。
郭良原绝望地躺倒在逼仄的水渠里。天渐渐地黑了,原先血色般的云彩渐渐变得乌黑浓重,象乌云一样铺天盖地布满了苍穹,近得就好似正盖在了干渠之上。躲在隐秘处的虫子一声短似有一声地吟唱,好似正为他的悲哀注脚。
外面的风飒飒地吹过干渠的上空,象是潮水一般地涌来涌去,不远处的灌木丛林传来鸟儿伤心的鸣叫,声音是那样的软弱无力,就好象非尘世的鸟鸣一样。在这个天然的墓穴里,郭良原胡思乱想,全然忘却了土坷垃的冰冷和坚硬。他淡然地看着天空又变换了面孔,变成了青石板一样的颜色,上面布满了象雪粒一样的星子。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天空又变成了一个容颜娇媚的脸庞。
我以为你走了呢,郭良原惊喜交加。没有,我一直在芦苇荡那边。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呢。不会的,郭群娥说道,在阴暗的夜色中,她的神情飘忽不定,显得又是悲怆,又是柔情万分,我不会不理的,不 过-------
郭群娥的手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头发里面,我太想去南方看看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又不能去。
郭良原默然了,他能说什么啊,他有池塘,还有年迈的父亲。何况他并不喜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他已经习惯了这儿的一切,他里不开这里的大河,大堤,泄洪闸。为什么要到那么遥远陌生的地方去呢?
轮船是渐行渐远,象一个黑点一样消失在无尽的河流之中。郭良原觉得他的心也好似被抽走了一番,他大病一场,卧床休息了好久。直到春回大地,他才振作起来。四处都是绿盈盈的,生机盎然,给人以无穷的希望,也好似在抚慰他这颗受伤的枯干的心灵。
郭群娥很少给他回信,起初是因为工作没找好,后来是工作太忙,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原因。倒是郭良原给她写了不少信,邮局里的人也混的烂熟,每次刚刚进门,就有人打招呼了:“又给朋友寄信啊。”
郭良原讪讪地笑着。其实他早就预感到,她就象一尾游向大海的鱼一样,再也不会游回来了。只不过他的心里面还残存着一丝希望。他幻想着有一天,他们曾共同呵护的爱情会在某一天里感动她,召唤她的回归。
除了寄信之外,他把自己关在了由池塘组成的小小的地界里面,好像四处都竖起了一道道高高的藩篱,他永远也无法翻越过去。他在这个悲情的牢笼里面,奔走,哭号,自虐,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他也到高高的泄洪闸上去眺望,一切依旧,只是斯人已渺。
雨季来了,象是附和他似的,为他的悲切哭泣。水满了,池塘的水满了,电排河的水也涨得老高,快要漫到高堤的时候,人们才慌张起来。这雨下个没有够的时候,渔民慌忙筑堤拦网。这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个雨季使得房子都生霉了,到处都潮呼呼的,郭良原的心也一直是潮潮湿湿的。
大水慢慢地淹没了地里的庄稼,也渐渐淹没了他对那个女人的信心,他们脆弱的爱情实在不堪一击。 他一直等待着的又害怕的信,终于又从那个陌生的地方寄来了,好像是因为雨季耽搁了行程一样,姗姗来迟,连信封都是湿乎乎的。郭良原不用看都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经过这个雨季漫长的等待,希望,再等待之后,他的直觉并没有迟钝,相反却是异乎寻常的敏锐。不过为了验证他的直觉,他还是撕开了信:良原,我们分手吧,不要问理由,好吗?
虽然他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个结局,他那么长时间的等待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吗?郭良原拿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好似不堪信纸之重。一阵风蓦地吹起,把那页信纸象纸鸢似地吹向高空。郭良原的心胸里好似有一个重锤在猛烈地敲击着。他绝望地痛哭起来,扑倒在路边的稻田里。水涝已久的稻田象他的老朋友似的,热烈地深深地拥抱着他。他已泥泞不堪。等他的悲哭渐渐平息下来以后,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好似才接受了莫大的勇气似的,来面对这样个对他不太温情的世界。这时透过稻田禾苗稀疏的空隙,他看到了天空中闪烁的星星,同时有乌鸦“哇”地一声从稻田上空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