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

 又是一天晚上，阿伟没有吃晚饭，连脸也没有洗就上床了。说是床，似乎有点儿不够格儿，类似于塌塌米，但是低级了许多。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木板搁在地上，如此而已。但这相对于阿伟来说，已经有一点儿奢侈了，他原先设想的是露宿街头。还好，他还不至于如此。他把有限的钱细分成了好几项开支，把租房算作了其中的一大项。他觉得人要是没有休息之所，仅仅靠露宿街头，那还不如做一只知了算了。那是不成体统的。好歹他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文化，算一个小小的知识分子。如果他去露宿街头，那岂不贻笑大方。

结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了许多。原以为工作并不难找，哪料到实际情况比他想的要难上一千倍。他有一点儿后悔，干吗辞掉那个稳稳当当的工作，来冒这种风险。后悔是没有用的，老兄，想开一点儿吧，努力地找吧。找吧。他几乎快绝望了。没有人看上他，他只不过是一个两条腿的废物。他盲目地随波逐流，以为南下是一项充满挑战而又有趣的壮举，他完完全全错了。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已经办了三年的停薪留职，这三年他必须找工作养活自己。原先他是一个整天上班无所事事马马虎虎的家伙，老是开小差，头仰着天在琢磨人间变幻沧桑的大事，现在可好了，他得象一头羊一样，老老实实地开始觅上食了。

口袋里还剩下三十快钱，这早就封存在一个隐密的小口袋里了，这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拿出来的。中午的最后一顿花掉了三块，他的大口袋里就没有一分钱了。晚饭就省了吧，何况吃多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容易得肥胖症。虽然他现在还并不胖，甚至有点儿瘦，但是他必须未雨绸缪，免得象邻居的胖子一样，连移动自己都显得非常困难。阿伟就这样宽慰自己，从那一排排小吃店前走过，听到别人吞咽饭菜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口水也快流出来了。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一边用右手托托下巴，免得那些不争气的口水真的流出来了。不管怎么说，他虽然饿得慌，但他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

阿伟努力地拖着自己几乎快饿得弯下去的腰，匆匆地走过那些小吃店，他害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地扑在那些佳肴面前。人必须能抵住诱惑，这是阿伟做人 的准则之一。他好歹也比他刚下广州是看到的一个人强，那时那个人蹲在桥下的一个涵洞里，眼里冒出来的饥饿的光芒想食人兽一般地可怕。

阿伟一回到那个小小的居住地，浑身就象散架似地扑倒在那个木板上。他有一点儿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好了，现在他能有一个窝把自己藏起来了，却没有东西能填饱肚子了。这时他才觉得过去他的算盘打得大大地错了，吃饭才是最重要的，睡觉才居其次。想想他要是不租这间房子，他可以吃多少馒头啊，吃得撑起来都可以，这样他也就可以惬意地在某个桥洞下美美地睡一觉了。现在倒好，他有一个不惧风雨之所，却实在是饿得睡不着了。

阿伟躺着，呆呆地发楞。房子很小，屋顶是那种老式的布瓦，在这个新潮的城市里很少见。灯光很昏暗，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但这儿不是产生那种暧昧故事的沃土，因而呵伟要想有一点点小小的插曲是不可能的。说起来这儿静的可怕，在一个不知名的半山腰上。窗外是一从从竹子，在山风的吹拂小飒飒作响。

阿伟孤寂地趴在床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好。前途既然难以预测不可想象，也就没有想的必要。过去那些事情，他是因为太厌倦了才跑出来的，也没有回忆的理由。他的童年少年是怎样一步步地走过来的，他早已全忘记了。爱情，他好象还没有。唯一的一次他给一个女同学写过一封情书，他亲眼看见她把它撕得稀烂扔进废纸篓里。好了，好了，他的人生就这么简单，苍白，没有一丝儿乐趣。他现在就是出来寻找生命的意义了，可却收获到了孤寂和饥饿的难以忍受。

阿伟失神地望着地板，那些瓷砖简单的花纹吸引住他了。他仔仔细细地数起那些类似栀子花的线条了。这时候只听扑地一声，有一只老大的蚱蜢跳了进来，正歇在他的鼻梁前的一快地砖当中。

阿伟吓了一跳，忙喝问起来：”喂，老兄，你招呼也不打，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成何体统！“嗤“，蚱蜢的笑有点怪怪的，令人毛骨悚然，”你这书呆子，你饿得趴在床上，还死要面子。我看你寂寞，陪你说说话，你倒好，怪我不懂礼节。”

这句话倒说对了，阿伟确实已经饿得不行了，因此连蚱蜢会说人话也不会令他吃惊了。他听蚱蜢说得倒挺在理，不由得脸也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老兄，怪我不识好人心。我真的很饿，很寂寞，有你解解闷也好。”

“这还说的象人话，不亏我教导一番。”蚱蜢一听阿伟认错，不由得得意起来，细细的毛腿往前挺了一步，圆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你这人倒挺谦虚的，倒能知错就改“

”喂，老兄，你从哪儿跑出来的？“

”我从后面的那个山坡上。“蚱蜢轻轻地抬起了腿，朝后山指了指。

”你好好地呆在那儿不行，非要跑来跟人搅和有什么意思啊？“

”有意思啊，我觉得人这种东西挺好玩的。“

”好玩个屁！“阿伟忿忿地说，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使得他对人类的印象统统变坏了，”你看我，饿得一个人趴在床上，也没有谁来关心一下，倒不如你这个虫子会体恤人心。“

“对，对，这倒是个实话，”蚱蜢摸摸它的长须，深有感触地说，“人啊就是太薄情了，不得不提防一点。不过，老弟，我倒有一句话要说，你千万别动怒。你好好地呆在机关不好，偏要来受这份洋罪，我倒想不通。”

阿伟一听此言，正是触到他的痛处，他涨红了脸，想 要反驳两句，却实在是无话可说，就咽下了这口气。

“你看看你，饿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你再这样下去两天，我看就会和老兄我一样瘦喽！”蚱蜢嗤嗤地讥笑起来，两条腿不住地闪了起来，好象要跳一曲桑巴舞。

阿伟被蚱蜢揶揄得气得冒火，但因为它实在隔的有一点儿远，暂时还够不着，因此也就作罢，何况他现在还睡不着，有一个蚱蜢作作伴倒是个好事儿。

”喂，我可怜的老弟啊，你怎么不作声啊？你要是和我一样是食草类，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后山上各种各样的草都有，滋味也不各有不同，真是美味佳肴。“蚱蜢说着说着，几乎要舔起自己小小的嘴巴，”可惜啊，你不是，你看看，这怎么办哟。“

阿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否则，他早就不能容忍这只死蚱蜢在这儿罗嗦了。

’吓，我倒替你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不知你做不做？”

“有什么好办法啊？”阿伟从木板上欠起了身子。

“去偷，去抢啊。”蚱蜢说，“现在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了。”

“放屁！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你不做就只有等死。饿得皮包骨头，饿得一点儿劲也没有，饿得发慌，饿得。。。”蚱蜢还兀自在那儿罗嗦着，阿伟却听得心房发涨，他大声地喊到：“够了！够了！”

蚱蜢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说：“喂，怎么了，老弟？我说的倒真是一个办法啊。”

“我又不是没想过，可是你叫我去偷，去抢，我怎么下得了手啊，我情愿饿死，也做不出这种事！”

“你这个榆木疙瘩，你不想一想，你再这样挺下去，你就会完蛋了。你去偷去抢总比你做个饿死鬼强！”

阿伟猛地摇了摇头。一想到他竟会落到这种地步，他不由得伤心，可是他死也不会做强盗的。但是他实在是挺不住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他紧盯着蚱蜢的眉头舒开了。他想现成的一道晚餐在眼前，他怎么就刚才没有想起来啊。他虽然没有吃过那个玩意儿，总听别人说过啊。何况这个家伙腿长得肥溜溜的，总有一点儿嚼头吧。

‘你这个书呆子！“蚱蜢见阿伟不听它的金玉良言，就慢慢地踱步上前，轻轻地用触须抚摩着阿伟的脸蛋，一点儿也不知道一个罪恶的阴谋产生了。”你看看你多可怜，饿成这个样子，皮不象皮，肉不象肉，我真害怕，你会两脚一伸完蛋嵝。不过饿死你活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你饿就去偷去抢啊！“

蚱蜢说到兴起，竟哈哈大笑起来，它的笑声是尖锐的，令人恐怖的，带着对人的无尽的讽刺和嘲弄。阿伟早就忍受不了，见蚱蜢在他的脸上越来越放肆地触摸着，瞅了个机会，就一把抓住了它。

”吱，吱，“蚱蜢哀求着，”老弟，不，老兄。你干什么啊？“

”哈哈，你这个死东西！“阿伟捏着这个到手的晚餐，不由得高兴地笑起来，这是他到广州第一次这样开心过，现在他不仅报了被揶揄之仇，而且还有一顿小小的晚餐，总算老天有眼。

”吱。大爷。你放我一马吧，我两总算相识一场。“

阿伟没有理会它的话，手上的劲一点一点地增加着。很快在一片吱吱声中，蚱蜢就进它的地狱去了。可惜啊别人的肠胃是它的地狱。阿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虽然饿得发慌，饿得皮包骨头，肚皮挨肚皮，可是也不至于被一只虫子轻视，他起码还有一些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