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老太太

这天，病房里从隔离间新送来一个来自村里的老太太，因为意外摔伤了胳膊，需要动手术，可老太太是个老糖尿病患者，输液打针血糖还是居高不下，这样会影响第二天的手术。尊医嘱，为了稳血糖，夜里，护士过来给老太太按上静脉注射泵输入胰岛素，需要在老太太手背埋上留置针。

护士:“您老忍着点疼啊，我得重新给您老埋一个针。”

本来个子就不高的老太太驼背佝腰，还有些耳聋，没听清楚护士说的是啥，只见大夫过来在床边按了个机器，心想，还要重新买个针？真是到了医院就要钱，还明码标价了？哎呀，这个混蛋儿子，让他出去吃个饭，一去俩钟头，这大夫打一针就要钱，输个液也要钱，没听说到医院大夫直接收现金的。我哪明白这里面有啥猫腻呀？

“大夫，买这个针得多少钱呀？”老太太狐疑地望着扎针的护士问。

这下可把病房里的人们逗坏了，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小病友，忍着术后伤口的疼痛躺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一个刚才折腾半天痛得哎呦呼声，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中年女人，一听老太太的问话，捂着肚子破涕为笑，居然忘记了伤口的疼痛；有个病人家属边笑着边忙不迭地给老太太儿子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我还真没法跟您老说。”护士有些尴尬地苦笑道。“您别怕疼啊，您手上这针头鼓了，我拔出来重新给您埋上一个。”护士一边耐心的解释，一边手脚麻利地给老太太埋好针，输上胰岛素，然后拿着托盘忙活其他病人去了。

看到护士出门去，老太太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耳背，我还以为大夫要卖给我针头呢！”

老太太今年70多了，上面还有一个90多岁的老婆婆需要人照顾呢！老太太的俩儿媳妇和纠结矮小的老太太比更显得人高马大，不但不像老太太那样满脸愁容，反而一脸的喜色: 老太太不容易，别看她老长得是个小老太太，其实可能干啦，也辛苦了一辈子！

这小老太太，脑子里天天虑论事儿，她是村子里多少年经过风雨的老党员，识文断字，过日子仔细，省吃俭用一辈子，唯一遗憾的就是老了没个劳保，挣不来钱了，花钱就得算计，抠门自己一分钱掰两瓣花。

虽说眼前是个穷老太太，但见人家这婆媳关系处的好，说明老太太沟通能力强，领导有方。病房里的人们都觉得老太太有意思。

“哈哈，谁家还摊不上点事儿啊，这不是她身子不给脾气的力，做晚辈的都不让她干活，她闲的慌，非要在院子里自己种几颗白菜，得，这一跤摔得，老胳膊老腿受罪不说，让几颗菜眨眼变成金白菜啦。”一大早，儿子媳妇都赶过来了。“难得你老好好的，啥也别干，多活几年，就是儿女们的福报。您看您，省一省窟窿等，口挪肚攒，把钱都送医院来了吧？”

要不是俩儿子坚持送医院来做手术，依着小老太太又就活就活得了，说到底她就是心疼钱啊！幸亏“新农合”加了个意外保险，不然老太太更心疼俩儿子为自己花钱了。

老太太早上8点多进的手术室，下午2点多才哎呦呼声地被推出来。病房里担心了大半天的病友们，见老太太平安回来，一颗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在手术室，老太太本来耳朵就不好使，听不清医生的话，沟通困难自己还瞎着急。她肩部以下多处粉碎性骨折，又有老伤，最重要的是高龄老糖尿病患者，医院骨科医生们费尽了脑子，经过几番周折，才把老太太完好无缺地交给她守候在手术室门外，心急如焚的儿子媳妇们的手里。

当经过全麻手术的老太太苏醒后，连吼带闹，说不疼是假的。老太太不会生闺女，在村里，没有闺女就等于没有小棉袄，人老了，又没钱只当儿子媳妇是后娘。不过，老太太俩儿媳的孝顺劲儿看起来也不比闺女差。她一从手术室推回来，儿子媳妇和孙子各有分工，轮翻照顾老太太。家里有高大又惰性的老伴儿——孩子们的父亲孙子的爷爷，改革开放初期村里的首付，败落后一蹶不振破罐破摔几十年，全靠老太太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挺起来的门户，把个没用的啥也不会干的姥爷子留在老家照顾90多岁的老婆婆，也让住院的老太太这群人操碎了心。幸好儿子媳妇家里外头里外忙活没怨言，很不容易的老太太也不用强忍着疼痛，还可以在她们面前吼几声撒撒娇。

老太太的命根子是头生头长的大孙子。这个大孙子遗传了父母的基因，高个帅气又透亮，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原本也是个不安世事的小屁孩，没想到从部队锻炼两年，回来就变成知冷知热的大人了。

大孙子劝慰奶奶一个下午。做完手术麻药劲儿过了，病人的感觉生不如死。奶奶疼得呼天喊地，孙子按着奶奶的手，英俊的脸上急得汗珠子直掉，真是没让奶奶白疼，就这么看守着奶奶始终没离开半步。

“坚持六个小时，坚持啊奶奶，您当初是怎么让我坚持的？看看我呀？我不是您最心疼的大孙子吗！”

“快让我起来，我不坚持了，让我去死吧。”一个下午，病房里经历过疼痛的病友们了解到老太太基本没啥大问题，也就都放心了。不过大家也都在关注着祖孙俩的对话，还不时地跟着添油加醋，刺激一下这个可爱的老太太。“多大点事儿啊，再不听话，大孙子就把老太太顺门缝撇出去。”

“还有两个小时，你看时间过得多块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没过一会儿，孙子故意欺骗奶奶。“你是我大孙子吗？你不是我大孙子，是我大孙子就快扶我起来，我不听你的。”神志不清的老太太好像突然很精明。

“好，我不是你孙子，把手给我，我拽你起来。”

老太太用一只输液的手使劲握住孙子的手，整个头用尽全力抬起来放下，又奋力抬起来几下。

“你看，我拽不动你吧？你全身都插着管子，不能动啊，等下管子一撤咱就坐起来了。”听了这话，病友们都被逗笑了。

“等不了哇！”老太太真是忍不住的疼，特别是姿势躺得不对，老腰也跟着疼，疼得要了命。“昨天晚上那大姐吃了一片止疼药就好了，快给我一片药吧！”昨晚老太太十分害怕第二天的手术，但眼瞅着大夫给邻床的中年妇女吃了一片药，那个痛不欲生的“大姐”便消停了。那一粒白药片不知怎么就成了老太太梦里的救命稻草。

“那个药片500块钱一片呢，您舍得吃吗？还是忍着点吧！”儿媳妇过来，扭头冲着病床上靠躺着的中年女人眨眨眼。“那药片是神药，大夫只给听话的人吃！”那女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咱不是舍不得花钱买，吃那药片得过了六个小时才让吃呢，不然不但不管事，还白浪费钱，弄不好就变成毒药要死人的。”

“毒药我也吃啊！要不就叠拨叠拨接门缝把我扔出去吧。”老太太真急眼了。

“甭听他们的，一会儿就好了。”孙子脑门上浸满了汗水，“咱别闹了，这样闹伤元气啊！要是有个好歹的钱都白花了。”……听孙子一提起钱的事儿，老太太突然停止了呼喊。

输两轮止疼液后，老太太渐渐睡去，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202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