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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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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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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床

与我同日住院半个月的47床大姐出院后,又来的 47床因意外砸伤脚骨折的山东小妹儿术后7天也出院了。真羡慕她们都能平安回家静养,但愿病友们早日康复!恰好邻床老太太儿媳妇是出租车队的,她一加油门,便把她们送到离此几十公里外的亲戚家去了,两眼一抹黑的她们用本乡本土熟人的出租让人放心。

 

这天下午,47床又从隔离间推来一个女人。她一进来就把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头青脸肿血迹斑斑,像恐怖故事片里的女鬼。刚做完手术,脑袋缠着绷带,鼻梁塌陷、嘴唇外翻、眼皮铁青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整个一张脸像个猪头。病友们愣怔着只见她时尔就是一阵翻心干呕。

“这是什么情况?”几个把自己藏起来的病友又禁不住好奇心驱使,远远地看着。她的家属不在,可能忙着办理其他事情,脱不开身过来,病友们都不敢靠近。一会儿,进来一内科大夫,测试下腹腔,他刚走,又来一外科大夫,再是脑系科的大夫,大夫们像是走亲戚一个接一个,都是会诊过来的。医生们都叮嘱她静卧,等待第二天的检查结果。

 

当她老公过来时,我们才知道,这个沧桑的女人就住在本地,只有30岁,和先前出院的那小两口几乎同岁。真是同龄人不同命呢!这已经是两个十来岁孩子的妈妈了。

到了晚上,我老公好像很犯愁,守着这么个“鬼”,搭地铺睡不安生了。我却觉得男人就是个视觉动物,这张毁容的脸就把他吓成这样。于是便故意逗他,先前那女的漂亮,你一个劲儿献殷勤,跟孝顺自己儿媳妇似的,晚上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呼噜也不打了,生怕打扰到人家。这个也是一样的孩子,而且更可怜,咋就缺少同情心了呢?

“这个折腾了一晚上,伤疼得睡觉都不老实。隔着拉帘,从床上一会掉下个胳膊滴楞哒楞,一会儿伸过来只臭猪蹄,翻来覆去瞎折腾,又怕她朝这边地上呕吐。”望着老公一张疲惫不堪的老脸,我不禁嘻嘻哈哈大笑起来。其实,那女人的老公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女人半夜起来呜哩哇啦吐了好几次,可能都是血。

第二天早八点半,耳鼻喉科三位白大褂主治医生穿着整齐地过来查房。为首的主任医师看起来干练清秀又精明,另外两个男女都是胖子,三个人高矮胖瘦站成一排,像动画片《熊出没》里的光头强和熊大熊二组合,他们是来为患者清理脸部创伤的。女人坐在床边,医师首先为她检查伤口,估算眼部、耳后和鼻梁骨外伤愈合时间,并叮嘱她迎面骨折等需注意的事项,上完药就准备离开了。

“你这就走了?不管我啦?”女人用粗暴的声音突然吼一嗓子,屋里的人以为她与这医师很熟悉,都投来诧异目光。那位医师莫名其妙地回头撇了一眼,心的话,这人精神有问题,便与身旁那位女医生一起夺路而去。剩下的年轻小胖医生,他硬着头皮,耐心地继续为女人清理创伤,上药。

“刚才那大夫弄疼我了,把他吓跑了就是便宜他了。”女人自顾自地找着借口。“你别跑啊,瞧你这身板,我一抓也不会把你咋地,你一跑,小心我吐你一身血。”

这女人可真有意思,自己疼得要命还知道调侃小大夫。原来,她是在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为自己“减痛”,大家都不禁好笑起来,这位还真是个“女汉子”。

 

“我这是祸从天降,飞来横祸!”大夫走后,女汉子忍着迎面骨折的疼痛,自己对大伙说起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我急着上班,怕坐公交车迟到,就起个大早,骑电瓶车去了……”

又一天上午,当交警过来做笔录时,47床女汉子的伤势已经明显好转了些。

那个早晨5点多,天已经大亮,女汉子,从城区出发,骑车一路沿205国道非机动车道前行,本来要去几十公里处工厂上班。当她骑行了十几公里进入了摄像头盲区路段,这段路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路两边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地,举目望不见一个参照物。就连昔日拥挤的车辆,此时都成了稀缺物种。还别说,经过前面那个穿着背心短裤晨跑的人时,总算塌下心来。女汉子想: 这大叔可真有毅力,大概是马拉松“队友”吧。

 

又骑行了一会儿,说来凑巧,从后面晃晃悠悠过来两辆大挂车,其中一辆“虎头”,要超过另外一辆“平头”,开到女汉子身边时,正与她并排成一横线。她骑着车子,下意识地减速向路边靠,可谁也不会料到,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当擦身而过的那辆大车开到了她前头,从挂斗后屁股上掉下一个黑乎乎的大车圈,不早不晚砸过来了,幸好没直接砸她脑袋,单是剐蹭,便将正常行驶的女汉子连人带车甩出去好远。

“差点把我砸死,当时我就晕过去了,流的哪里都是血,那个大挂车连停都没停就跑了。”女汉子气愤地说着: “我要是找到那司机,我得先问问他,要是从车上掉下一车圈儿钱,他是不是也不停下来看看呢?哎!幸好遇见个好心人,是那个晨练的大叔老远跑过来,帮我打电话叫的家里人,打120,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女汉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警察走后,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她冷不丁坐起来,吓我一跳。她拨通厂领导的电话,原来是在找厂领导要保险: “要是大车找不到,请领导一定算我个工伤阿,我是上班路上出的事儿,你们说啥也不能扣我工资和全勤奖……”

我在旁边听到对方说,这事以后再说,他们会研究,说了几句安慰话就挂断了。心想,这女人风一阵火一阵儿的真是不简单,都伤成这样了,后面的事还要自己亲力亲为,看起来也是个操心的命。

“我不自己找,靠谁找?”47床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听她悄悄告诉我关于她老公外面可能有女人的事情,她虽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为了家的完整,暂时无力捅破那层纸,就没有苛求了。“他现在能过来照顾我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有时候不能指望别人太多。”

是呀!千万不要随意去评判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认知的经历。为了生存,境遇不同,付出与收获当然也不尽相同。一个从小缺乏关爱的人,比常人更渴望得到重视。所以,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态度,关键在于自己有怎样选择。选择坚强,就不必对爱你的人患得患失,而是靠自己主动争取。要有扼住命运咽喉的勇气和战胜命运乖蹇的魄力,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女汉子之所以强悍,是她更害怕孤独,命运教会她,不要躲在角落哭泣。挂着满脸的伤痛,联系许多人,关注自己,她给所有的亲人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打电话,胡说八道一痛,争取存在感。其实,非要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逼成一个女汉子,也是在经历过磨难之后才形成的。

“我一下生就是个多胎没人要的,是远在内蒙的姥姥养我到7岁时,我爸死了,我妈改嫁了。我在没人搭理的环境下,稀里糊涂长到十八岁,嫁人生子。老公常年在外,又不给力。为了挣钱打工养俩孩子,在厂子里我舍不得耽误一个班儿,没瞎花过一分钱……”

输了几天液,47床的女汉子眼睛能正常睁开看人,但伤口还没全消肿,便要出院回家了。临走时,我说,要是那个肇事者找到了打个招呼哈,省得大家都惦记着你。“好的,姐放心,你也好好的啊!我们都会好好的。”女汉子伸出拇指会心地笑了。

望着女汉子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有些无奈。说来说去,她还是怕花钱太多,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肇事车辆无人赔偿医药费,怕没有收入来源,怕今后的生活压力,影响了孩子们。她大着嗓门给私企领导打电话,全楼道的人都能听到 :

“喂!我不会等伤痊愈了再去上班的,过两天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活儿?我就住厂里宿舍,一边工作一边养伤,凭我的实力没问题的阿!”

女汉子走后,47床又空下来,也许第二天又会住进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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