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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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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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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517病房

517病房。

18日傍晚,从隔离间过来一个瘦高个女人,五十多岁的模样,看样子是摔得“满脸花”已经结痂,脸阴沉着像个苦瓜蛋,她一瘸一拐地跟在推着病床的护士身后,气哼哼地说:“等一下我儿媳妇回来再搬就不行,非要这么急着过来,东西都落在那边没人管呢!”

“这是医院规定,你的床位号在这边,东西过一会儿拿过来,丢不了的。”护士安顿好她的床位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白净净、个子不高的年轻女人抱着一堆吃的,同样没个好脸色,一边和瘦高个儿女人收拾东西一边嘟囔着:“搬来这么个破地方,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

“唉!我说等你回来再搬呢,说啥也不行,在哪里都没有让人顺气的时候。”说起这事儿,婆媳俩都是一个腔调。

等儿媳妇没好气地把东西搬过来,收拾停当,娘俩便开始吃儿媳妇叫的外卖。她们一边吃,一边旁若无人地唠嗑,主要是猜测上班的公公和她老公大约晚上几点能过来。

“等下他们来了,我就跟着他们回去,明天早上我做好饭就过来。”儿媳妇说。“那也好,我自己待着也没啥事儿。”娘俩各怀心事,都同样板着张脸没个笑模样,好像一个模子刻的。

沉默了一会儿,婆婆好像悟道了,突然说:“唉!我觉得这人哪,活着就是一个心情。”

“啥?”儿媳妇显然被婆婆这么有“哲理”的话惊到了,在她眼里婆婆就是个老古董,看啥都不顺眼,每天还那么多穷事儿,要不是小夫妻感情好,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婆婆却自顾自地说:“心情好,吃饭就香,心情不好,山珍海味也没味道。”在婆婆眼里没有好儿媳,儿子娶了这么个废物干啥啥不行,那个家离了自己简直就是猪窝了。

“就是呢,人要是走背字儿,喝口凉水都塞牙。”儿媳妇长叹一口气。

听这娘俩说话火药味儿上来了,让人云里雾里的。养伤期间,我最讨厌的就是一张“苦瓜脸”和纠缠不清的家务事。来住院的除了伤痛就是心痛,哪有好受的呀,谁家都有个“小八出”。过日子哭也一天,笑也一天,到一时说一时。这人呐,只有放下心结,才能快乐。总把坏情绪写在脸上,像传染病一样影响周围的人都不开心。

“有啥想不开的事儿呀,其实想开点就没那么多事儿。”旁边的小病友婷婷多话了,“大姐,我们也是核酸结果一出来就被护士强推过来的,啥小事儿都计较还不把人给累死。这阵子车祸多,骨科单间儿少,有个床位就不错啦,哪有那么多例外给自己留着呀。”婷婷像个“医院通”,没好气地嘀咕着。

“你们都是车祸呀?唉!我正想找人唠扯唠扯呢,你说我这车祸冤不冤。”“苦瓜脸”大姐放下碗筷,坐在病床上,自顾自的讲起了她出事的经过。

家住离城区不远的北村的这位大姐,准备在参加侄女婚礼的前几日,给自己梳妆打扮捯饬捯饬,添点靓,好不容易苦瓜蛋变成了苹果脸儿。在理发店连烫带染做头发的人太多,当苹果脸儿兴高采烈地骑车回家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此时天色已暗,路灯还没亮,大地上蒙了一层灰。一个身影着急麻慌地骑着电动车奔家行驶。快到村头了,忽地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连人带车飞了出去,当时就摔晕了,满脸血。幸好不多时,从后面赶来个陌生的小伙子,把她搀扶到路边。否则,苹果脸儿不但会变成苦瓜蛋,还有可能被过往的车辆给二次辗轧成柿饼子。当家人们赶过来,七手八脚把她送到医院,得知是村子里白天正在施工的废杂物没有及时清理,堆在路边漫过了马路牙子,旁边也没放个警示牌儿。交警录完了现场,村干部们才通知施工队清理路面,设置路障。

第二天一大早,病房里来了好几位医生。核磁报告结果苦瓜脸脸伤无大碍,但她的腿韧带有断裂,主任医生又一次细致的检查后说:“你这腿后韧带交叉断裂,必须做手术。”

“手术哇!那得多少钱?”苦瓜脸几乎要哭了,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大约四五万吧”,主治医师继续说,“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做之前我们也要通过专家会诊的。”

医生们走后,只听“苦瓜脸”左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打给亲戚朋友,讨主意。一个上午过去了,一个人出一个主意,最后弄得她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打转转,终究还是没个结果。

从昨天开始,病房里的人算是领教了这家人的“能力”,男人女人凑在一起,鸡一嘴鸭一嘴,一人一个意见,一大家子嗑得嗑得牙玩儿,没有一个能当家主事拍板办事的。怕吃亏,怕住院没人管花钱,左顾右盼,却又谋划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小病友婷婷躺在床上等着家属过来收拾东西办手续,她今天就要出院了,听苦瓜脸大姐嘚啵嘚,嫌烦,捂着脑袋装睡,我躲在病床的一边扭头玩儿手机。

“你说这村里也不哼也不哈的,我哪有钱做手术哇!”苦瓜脸大姐继续沙哑着嗓子,祥林嫂一样跟电话里的人絮叨着,“找村干部了,他们倒是没躲着,光说该治伤治伤,就是不动真格的,不拿钱我拿啥手术哇……”放下手机,女人呆呆地躺着看天花板愣神儿。

“那你们就先照着伤治呗,既然村干部有话,也跟他们打了招呼,到时候不给钱就起诉呗?”婷婷虽然嫌弃这家人办事磨叽,但终究按捺不住那份善良与同情。

“唉!这年头哪说理去呀!到时候要是不赔钱,我做了手术也还不起债啊。说是四五万,别人跟我说了,住院做手术,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少说也得十几万呐!”苦瓜脸愁眉不展,脸拉得更长了。

“都这时候了,你们那个儿媳妇儿咋还不过来呢?”

“唉!没辙呀!当闺女养的,媳妇儿也是心情不好哇,孩子死了不到一年,可怜我那孙子都5岁了,得了治不好的病,在医院把钱都花光了……”

“是这样啊,难怪呢!”我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机,心想,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应声道:“不管怎么说,这手术该做也要做,不能拖啊,不然以后会越来越严重的,倘若过几年你真的站不起来,不更是一家子的负担了?”

“唉!”

“你们应该去找村干部,当面锣对面鼓,把目前的困难说清楚,针对你们实际情况,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因为村支部是过错方,他们是有责任的。”

“我们这家人都废物,说话跟不上趟,人家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回来了。”苦瓜脸继续唉声叹气:“我们那口子三炸毛的脾气,不会好好说话,有理的事儿也变成没理。”

“有理没理也得去找啊,总在背后瞎嘀咕能解决啥问题呀!”

小病友婷婷的家属来接她了,收拾完东西,还不忘扭过头来怨怼一句。我笑着瞅了她一眼,才想起祝贺这个心直口快的小妹妹出院。

“鸟终于出笼子了,回去好好养伤吧!”她回过头来稳定了一下情绪,冲我们道了声安,便打着电话急匆匆地走了。

一个下午,小病友一走冷清了半边天。婆婆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儿媳妇蜷缩在一边儿迷糊着睡觉,她们始终纠结在自己的世界里,分辨不出个方向。我无心看手机,也睡不着,因为明天我也要离开这个病房,转去康复科了。

南柯一梦。

这天夜里我被医院安排去另外的病房。好像左转右转费了好一阵周折,外面噪音很大,好容易来到一个房间,里面却很压抑。一抬头就能撞到脑袋,很奇怪,几张匀距洁净的床都悬着,用白床单蒙着看不清楚。我说这不是我呆的地方,我不愿意待在这,便一个人走出来了。对面看到了几个熟人,打声招呼就准备回去,一抬头见上面都是台阶,我转了一圈,想爬上去。台阶有半人高,我怎么抬腿也爬不上去。无意中,发现房子中间已经塌陷了,是空的,透着天,很破败的样子。我围着一个圆形建筑又转了回来。心想,这根本就不是人走的路。忽然,感觉后脑头皮发凉,蓦地惊醒了。

解梦: 劫难过去了,阎王爷不收我。

20号上午,517病房里的空床上又住进来一个多病的80岁左右的老太太,身边没有子女,只有一个同样年迈的老伴儿伺候着。我问为何不请个护工?老两口都说不用,太贵,治病都已经很多天了,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老太太不能自理,老头耳背,这样的搭档真让人担心。也让人失落,联想到了几十年后,众多普通独生子女老人家庭面对的真实晚景。

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今天可以转去康复科做理疗了,这意味着我要马上与517病房告别了。

老公一趟一趟先把手使手用的东西倒腾到一楼病房,最后接我,坐上轮椅告别亲爱的病友们。人都是感性的,在这里的一个月时间,让我感悟道真!回头一瞥,人生也不过尔尔。

以后几天,老公带我再去一次五楼看医生。那位纠结的“苦瓜脸”大姐已经转到了其他病房。见她脸上的结痂没有了,苦瓜蛋又变回了苹果脸,我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我儿媳妇给抹的凝胶,看不出痕迹来了吧!”苹果脸笑眯了眼。“真像你们说的,村干部来着,周末专家过来手术,是我们多心了,我的医药费、误工费施工队给出了……”

我走后第二天,517病房那个新来的老太太突然病重,已经回农村老家安排后事了。我笔下的人物对517病房都有所念想,也曾纷纷趁复查时想再进去坐坐,可惜那间门锁了。

据可靠消息说,517和另外一个病房位置特殊,可能要被医院改作他用,从此不再做高级病房了。

我没有遗憾,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再见了,517病房!

202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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