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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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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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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龟

今天中午下班后,我到父母家吃饭。打开21层楼的房门,扑面而来的鱼肉香味儿,随着室内暖气热流一股脑涌出来,没头没脑地撞在我穿着羽绒服的身上,又顺势弹了回去。我故意夸张地吸着鼻子大声叫嚷着“好香”,以为老妈做了她最拿手的鱼烧肉,好让我们享受一顿美餐。

厨房里正在料理饭菜的母亲听到我的声音,围裙也没来得及摘,赶紧迎出来。白发苍苍的老妈一见到我,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满脸涨得通红,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那种愧疚纠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往日嘴角上扬的喜气。

“大鱼烧肉没有,锅里头是小鱼咸菜里放了点肉皮。”老妈嘴里开始嘟囔道,“这不是,你爸上午赶集给老龟买的二斤‘小麦穗’,洗干净后全让我给熬成小鱼咸菜了。明天老龟没得吃,你爸又冲我吼闹,说他饭也不吃了,绝食!”

父亲又去赶集给老龟买小鱼儿啦?老龟不是在冬眠吗?难道在家里养的这只近十年的巴西龟,突破“自我”了?我带着满腹狐疑,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顺着母亲的意思,先去里屋劝解老爸吃饭。

这座城区繁华地段的21层高楼,是我姐姐出钱购买的。父母亲单独住在这一百多平方的三室一厅里,平素略显空寂了些。

如今出了窝的我们姐弟几个,都在忙各自的生活。就连父母呵护的孙辈们也都纷纷考上大学飞远了,轻易不能回来。因在姊弟中,我属于最有闲的那个,工作单位又离父母家近,所以隔三差五过来陪二老吃饭。独自享用人世间最美的倾囊呵护,是另外忙碌中的姐弟俩梦寐以求的滋味。

其实,像我这样几十岁的人了,还能享受到老爸老妈无微不至的照顾,无时无刻挂念着温饱冷暖,心甘情愿做个免费疏解情绪的垃圾桶,该是自己前世怎样修来的福份。

“不冬眠了,它又要吃的了。这不是刚喂饱了,在阳台大盆里老实待着呢。”老妈跟在我身后,一边走一边指点堆着各种花草盆栽的客厅阳台那边,嘴里虽依旧念叨,脸上却显露出了几分兴奋、欣慰的模样。“你爸赶集回来一进门,就抓了七八条小‘麦穗’给它吃了。”

我朝那个特大号的钢化洗衣盆瞭了一眼,原本趴在水里的老龟,好像知道我们在谈论它,此时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着。

这只巴西龟,原是我老公在路边意外捡到拿回来玩的。除去绿背黄底硬壳,它的小脑袋和四肢全是葱绿色,就像一条盘卧着的头顶红冠的“小菜花蛇”,讶异着世界的庞大,勇往直前向前爬。老公故意把它倒翻了个儿,包装在透明塑料袋里拿回家。准备先将我和顽皮的儿子吓一跳,搞个恶作剧挑逗一番。后来听人说,这个小家伙恐怕是有些佛系的人家故意放生,过些日子,它又从水里爬出来求生的。这样的龟通灵性,既然阴差阳错到了我们家就得精心供养着。

我的天!我虽然不信佛,但也深知对于任何生命,都该存有敬畏之心。不然,幸运之神何时降临到我的头上呢?那时的我被霉运阻挡着,做点小生意也赚不得钱,正求神灵保佑,哪敢得罪神物。

我将这只拳头大小的巴西龟,放在一个小白瓷盆里喂养着。因为大家都忙于生存生计,养龟也成了累赘。正在长身体的小龟,时常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有时候,我真怕饥一顿饱一顿的小龟,哪天被我们养死了自己遭报应,却又纠结不好能否再次给它放生,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嘛。最后,我干脆把小龟像寄养我儿子一样,委托在我的父母身边。

有了父母亲的精心照料,小龟壳一年能退两次皮,脱皮是涨个儿。小龟一圈一圈地涨,从洗脸盆换到了桶底,又从桶底换上了澡盆,它就这样一年年长成了老龟。

“唉!我这个老糊涂的脑子啊,你爸刚把小鱼买来泡盆里,我嘴里还念叨着,洗完了留出来一半小鱼给老龟,结果灶一热,一股脑就全倒锅里了,等我猛然回过神来再一掀锅,小鱼都‘伸腿儿’‘漂白’了……”已经得过两次脑血栓的母亲,身体恢复的还不错,但记忆力的确大不如从前了。我耐心地听她像祥林嫂那样,一遍遍絮絮叨叨着事情经过。

原来今天又是开发区赶集的日子。已经年过七旬的老爸平时不怎么出门上街,为了让他散心,每缝农历“三八”大集,老妈就撺掇老爸下楼坐上公交车去集市上转悠转悠,一是活动活动筋骨,别让老胳膊老腿的生了锈;二是给老龟买吃食。为了能让这只龟吃上鲜活的鱼虾,老爸老妈真是尽心又尽力。

以前父母亲住的平房那边有院子。这只巴西龟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院子里玩耍,平时或在台阶上晒太阳、蜕皮,或在花丛里面钻泥巴、游戏。渴了跳进专修的池子洗个澡,将头猫在水里一口气喝一壶;饿了追着老爸老妈脚后跟转悠,要在水里抛鱼虾。天冷了,老龟会自己爬到父母亲的床底下,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睡一冬。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发现,挺拔健康的父亲和母亲忽然变老了。疾病让他们体力透支,不能劈柴引炉灶,应该需要有人照顾。于是,姐姐接二老搬到供暖的楼房里来住。但是,经历过艰难困苦的父母亲,倔强又坚决,尽量不让别人照顾他们。也许,这就是不服输的表现吧。但转念一想,世上又有多少父母亲愿意给自己的儿女增添负担呢?正相反,不辞劳苦的父母亲,始终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后盾和靠山。只有靠山不倒,我们活着才会有底气。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我们都是孩子!

当父亲癌症治愈不久,他骑着小三轮车,每隔一天回平房一次,给老龟换水,喂食。每当听到父亲的开门声,老龟不知道从院子的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梦游似的围着父亲转几圈,耐人寻味地自己跳进干净的水池子里吃完新鲜的鱼虾,然后又依依不舍地目送打扫完卫生的老爸关门离去。

今年春天,政府给所有平房集中供热改造,弟弟趁机给父母亲的平房做了全封闭装修,老龟暂时没有了栖息之地。父母亲便把龟接到了铺着地暖的楼上。刚过了冬眠期的老龟,蒙圈在新环境里,还有点眼生不适应。幸好有父母亲的陪伴,它才不会郁闷,从而打消了逃跑的初衷。老龟时常趴在21层楼的落地阳台上,俯瞰玻璃窗外。看那些高高矮矮的楼群,下面会有如蝼蚁般的行人走动,远处马路上还有游动的小汽车来回穿梭……

有父母亲在的家是多么的惬意。冬日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们也会饶有兴致地沐浴在清澈懒散的阳光中,顺着老龟的视角,欣赏窗外的风景,百看不厌,百看不怠。

阳台上虽也有绿植,却是精心灌制的盆栽。忽然,一朵落花掉在水盆里。老龟在水里扑腾着四肢,咬一下落花水底的颈,见不是什么可以吃的,便探出头,将花瓣顶在头上玩耍。粉色可爱的五叶梅戴在棕绿的老龟头上,如同那句诙谐的“屎壳郎戴花——臭美”,滑稽可笑,令人捧腹。老龟却旁若无人的旋转在水里,此时的它像个姑娘,又像个新娘……

老龟换了环境,开始在几个屋子爬来转去,许是像狗一样闻气味认路,不然它怎会有顶好的记性记住每个人的脚步。然后,传递水脏了或是它饿了的信号。寂寞时,趴在父母亲的脚下,陪他们一起看电视,听音乐,其乐无穷。父亲说,这世界上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皆有灵性。它们受了冷落,也会郁闷伤心;你对它们用心,你也同样会得到它们信赖,从而舒心。

“老爸快吃饭吧,小鱼熬熟了就吃呗,有啥可闹的。”其实,父亲是很好说话的人,向来都不会真的与母亲生气。也正是在会点医术的父亲精心陪伴和照料下,多病的母亲才没有因几次病情发作过早离开人世。在我看来,老伴儿之间时常有点小插曲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或许这种沟通方式对于他们才适用。

到了大雪的节气,父亲原是看今天天气不错,便坐上公交车去赶个大集散散心。碰巧遇见了卖小活鱼儿的,又听说还是老家“潮白河”下稍土生土长的小鱼儿——“骨头硬”,买回来让母亲像从前那样,做顿香喷喷的贴饽饽熬小鱼,剩下一半新鲜的鱼虾放在冰箱里,以便留给老龟备料。

“就知道自己吃,大老远好容易给老龟买回来的,都自己给吃了,明天它吃啥?”见我进屋里,躺在床上看书的老爸翻身坐起来,又一次炸了天。“下个集要是河里结了冰,怕是没有卖小鱼的喽。”

也难怪,在北方的冬天里,这只老龟能够生活在室内达到24/5°度、地热温度还要高许多的楼房里,实在是有悖龟的冬眠习性。

供暖之前的室内刚有点寒意。低温使老龟将它的上颚封存住,不能进食,每天喝点水维系着生命,这就进入了它一年一度冬眠周期。但当室内地热起了变化,这只龟为找个安身立命的栖息之所费尽了周折。

每天老龟背负着重重的壳,焦灼地像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精神病患者,游荡在三个卧室的床铺底下,还有母亲特意给它搭建的窝,都不如意。眼看着老龟的龟背失去亮色,有些发紧,趴在脚下可怜兮兮地伸长脖子,摇晃着脑袋用两只无神的绿豆眼左顾右盼,像是哀求着什么,让人怜悯。我以为过了这段时间,它兴许会安分许多。没成想不到半月的功夫,龟突破了“魔咒”又“活”过来了。书上说,巴西龟没有天敌,环境许它自生自灭,它却生命力顽强。

生活在供热温暖室内的老龟,又开始蜕皮了,鳞片掉在它爬过的地方,母亲一片片地捡起来。一片,两片,三片……

为了安抚父亲的心情,一家人吃过饭,我看时间尚可,便抓住时间末梢快速骑车去了集市。此时,集市上人流稀疏,小商贩们有的已经准备打烊收摊儿了。“潮白河小鱼儿小虾十五一斤,二十五二斤……”我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家卖小鱼的,见大盆里干净匀溜些的小“麦穗”所剩不多,便谈好价钱包了底买回来。

我拎着一袋子小鱼儿走进大门,却见父母亲正在客厅,手忙脚乱地为一盆吊兰换新盆。老妈说:“你刚走,这盆花就掉下来了。”老爸说:“你要是不碰花盆能自己摔碎喽?”得,新的问题又来了。我把小鱼儿递给老妈,打岔道:“快看,我把小鱼儿买回来了”,一边过去把碎花盆装进袋子放到大门口,准备下楼时再扔去垃圾桶。老爸老妈一见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麦穗”,自然是欢天喜地,不计前嫌。“包了底来的,也没给你多便宜点?”老妈问,老爸冲我摆摆手,故意与老妈打趣道:“人家卖不出去白给咱们的。”我笑着回答:“便宜不少钱呢。”老爸在厅里拿出一张50元的绿钞塞给我,又拿着把平日不舍得用的若干个干净的小白塑料袋去厨房,递给老妈,配合着和老妈一起给老龟分餐。老爸撵着小口袋,老妈往每个小袋里装4-5条小鱼。然后放进冰箱里冷冻。对于老龟以后的一段时间,“吃”是不发愁了。

其实,养龟是件很有情趣的事。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龟能长寿自有它独特的生存之道。老龟性冷,迟钝,慢热,却忠诚。听说过老龟刳肠的成语故事吧?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别以为你没事人似的偷偷敲打它的硬壳,它不记得躲着你走;也别以为你大声骂它一顿,它不记你仇;也别也为你歧视它的小短腿,调戏它翻不过硬壳的身子会等你救助,它自己脑袋撑地用力,四腿乱蹬,就地转几圈,“翻身农奴把歌唱”。其实,老龟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懒得理你。要不,咱比比韧劲儿,看谁活的自在,寿命长。

以父母亲的经验养龟,这只老龟还能活许多年。不知许多年之后爷爷辈儿的龟,又会遇见怎样的风景。但愿我们的一些后人,也能因它的存在多一份幸福感。

2021.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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