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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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屋子里的母花猫牛奶糖被从悠闲的睡梦中吵醒。窗外，“喵喵喵”的呼唤声，正是昔日的同伴公花猫哆瑞咪，向屋子里发出来的求救信号。牛奶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跳上室内的窗台，哦，原来外面下雨了呀！雨水像断线的珠子，顺着窗外的屋檐滴落成珠帘，晶莹剔透，很快被风刮乱，打湿了防盗窗内窗台上弓腰驼背的一只狸花猫。哇，该死的狸花猫，你也有今天！牛奶糖恨恨地想着，但它很快便认出了趴在玻璃窗户上的是哆瑞咪。不过，想起昔日的它，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哆瑞咪也不是好东西，不是你为发泄不满掐我一嘴毛、让我头顶流了好些血的时候啦？呵呵！
“快叫主人开门，快叫主人把我弄回屋子里去。”哆瑞咪哆嗦着身子，哑着嗓子，有些生气地在窗外呼号着。牛奶糖望向关紧的里屋门，无奈地摇摇头：“主人不在，你也看到了门关得那么紧，我也没办法出去帮你去叫门呐。”“快去前窗户那边拍打窗纱叫唤主人打开大门，你这个笨蛋，忘了以前都是我帮你的吗？”哆瑞咪瞪着晶亮的猫眼，急吼吼地向里面张望着。
前窗户的窗纱有许多哆瑞咪的猫爪印，为这，它没少挨主人罚站，但这一切还不是拜牛奶糖所赐，不是它出的主意，想出去就用敲打窗纱的办法去吸引主人们注意吗？母猫牛奶糖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从后窗台跳下，沿着床、桌子蹦到前窗台，瞧见前面的大厅里没人。她知道没有人的地方，即便是把窗纱抓破了也是徒劳，何况这种钢丝窗纱挡在她被剪了趾甲的爪子面前，它使出再大的本事也抓不破的。它不知道以前哆瑞咪用什么办法抓了那好几道印子，引来的主人呵斥声，因为一到那个关键时刻，自己早就吓得钻到床铺底下躲猫猫去了，留下哆瑞咪一个傻猫挨打挨训。牛奶糖扭过头来，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没人，老兄，你再忍忍吧。”
初秋的日子，在风的忽悠下，瓢泼的大雨有些肆意妄为，还没等下水道口反应过来呢，胡同里就被雨水灌满了。即便主家把类似方木椽子的屋檐铸就得够深，此时在这个窗台上的这只猫，也躲不过雨水的袭击。
哆瑞咪没办法，只得顺着墙体外面的燃气管道纵身跃上房顶。出来见天日好几天了，哆瑞咪还是头一次上房。让它没想到的是，这露天的房顶连着房顶，视野虽宽阔无比，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可以避雨的容身之处。浇成落汤猫的哆瑞咪顺着房屋瓦片四处环绕着，那横折宽窄的房脊下也依然没有避雨的地方。他无奈地大声号叫着，想引起主家的注意。毕竟自己不是野猫，他忘不了以前主人是怎样呵护自己的。然而，此时的猫主人牛砖并不在家，住在家里年迈的爷爷、奶奶，除了雨柱啪啪地敲打屋顶的钢结构，根本不会听到外面哆瑞咪绝望的哭嚎声。
“妈，外面怎么有小孩子的哭声啊？”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牛晓艺关掉油烟机，却被隐隐约约一声紧似一声的啼哭声搅得有些心神不宁。突然洒落的大雨，几乎把紧闭门窗的室内外隔绝了。
牛晓艺是中午顶着乌云的帽子，过来父母家的。她隔三差岔五过来帮老两口做做饭、收拾一下屋子。这天，牛砖电话里说她有事不回来了，让姑姑也帮忙照看一下家猫牛奶糖。看天气不咋好，手机预报中午会有大雨，于是她便着急忙慌地过来，提前帮父母亲关紧门窗，做好下雨前的准备。
许是与这一代年轻人的想法和见解，与她们这些中老年人有代沟，牛晓艺平素不怎么待见屋里这只黑白花母猫。她也是看着两只笨猫从猫笼子里的小奶猫，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牛奶糖是牛砖捡回来的小流浪猫，从小受过挫折，长大了还是一见人就钻床底下，一副贼眉鼠眼见不得台面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倒是那只没受过母猫调教、没断奶水，猫妈妈就撒手人寰了的哆瑞咪，在牛砖的精心喂养下，长成一副憨厚模样，惹人怜爱。可惜公猫哆瑞咪长到了发情期，每天“嗷嗷”的叫声让人心烦，这间屋子里也实在关不住有些发狂的公猫了。
哆瑞咪被送走时，就那么不知深浅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也许公猫自有它远大的志向。三年新冠疫情给人们带来了警醒，动物和人类互传的传染病毒可不是闹着玩的，放猫出去若是再回来进屋钻被窝，就等于带着一个不定时的传染病毒炸弹。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怎么会经受得住，何况原本对动物毛发过敏有禁忌的爷爷，是从开始就反对孙女牛砖将实习宿舍的两只猫崽子带回来的，即便带回来养了好几个月了，他也是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猫们一步。
“没有啊，这老城区的年轻人都搬走了，附近平房里住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梆子，根本就没有刚生的小孩子人家。这大雨漫灌的，许是去市里看孩子去的西介比子回来了？不对，他家那孙子应该上小学了。”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念念叨叨的奶奶，拄着拐棍晃晃悠悠地挪向大厅的餐桌。这时，爷爷也从里屋走出来，雷雨的天气让老人们都感觉腰腿生疼，有些身心疲惫。
牛晓艺手脚麻利地将厨房的饭菜一一端过来，三口人端起碗筷正要吃饭，屋外“喵喵喵”的呼号声，一声紧似一声地盘旋在头顶。
“是哆瑞咪回来了。”牛晓艺撑起雨伞，不容分说地打开大门，一个箭步向屋外哗哗的雨中冲去。
二
哆瑞咪是自己跑出家门的。从没见过世面的它，发现天空居然这么深远旷达，简直惊呆了。它先是好奇地仰望电线上叽叽喳喳叫得热闹的燕子和家雀儿们，瞧见它出来便“突、突”地飞走了，它们都飞去哪里了呢？屋子外面有那么多房子、树木、花草，还有或远或近的蝉鸣。展望新奇的环境，若是母猫哆瑞咪也能同它一起出来就好了，他们若能比翼双飞，自由自在地共同走向这新奇的世界该有多美妙。唉！哆瑞咪想，牛奶糖太懦弱了，弱到逆来顺受的程度，就连主人给她做绝育手术都不知道反抗。但它好像忘记了，牛奶糖很小的时候在外面流浪过，它若出来是能自食其力抓捕食物的，而自己却不能。
刚刚走出来的哆瑞咪，回想着这些天让它深感唏嘘难过的事情。那天在宠物医院，若不是它哆瑞咪誓死不从，使劲抓挠医生带了白手套的手，奋力从它的手术台上挣脱出来，自己也被搞掉了。当初主人还哄骗说，做手术是让我们长寿，其实当时就觉得不对，幸好偷偷听到了主人和医生的对话，主人说，是我们这段时间太闹了，影响了大家休息，更怕日后我们的猫子猫孙们拖累她。后来是自己反抗得太激烈，医生才说两只家猫搞掉一个就行了。可是，从那以后牛奶糖对自己就不好了，它别是以为是我自己退缩了，主人才给它做了手术。牛奶糖在怨恨它，才会刺激它、报复它，不把它这只公猫当回事的。
牛奶糖伤心地坐在后窗台上望向外面，哆瑞咪以为它是想出来看看外面这样精彩的世界。可谁知有一天，哆瑞咪居然发现窗户外面有一只没了尾巴的公猫，正和牛奶糖隔着一层窗纱窃窃私语。这下可把哆瑞咪气坏了，它努力咆哮，奋力驱赶。但即便它的怒吼声喊破喉咙，那只秃尾巴野狸花也毫不畏惧，依然我行我素地时常过来打搅屋子里两只猫们平静的生活。甚至，母猫牛奶糖有时无视哆瑞咪的存在，和那个野猫你侬我侬起来。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哆瑞咪实在忍无可忍，咬它，教训它，让它安分点，懂点规矩。
牛奶糖的脑袋、耳朵、脖子被哆瑞咪咬得鲜血淋漓。哆瑞咪怒斥，我的地盘我做主，不要无视我的存在！牛奶糖却一再挑战它的底线，时常讥笑它鼠目寸光，井底之蛙。什么是井底之蛙，动物？哆瑞咪虽然没见过青蛙，但它明白那不是好话。
牛奶糖居然嘲笑自己是个大傻帽，没有见过世面。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何况猫乎！所以，哆瑞咪要走出来，他要到自由自在的大千世界来增长见识。
哆瑞咪时常龇牙咧嘴的怒吼声，招来了主人的嫌弃。的确，这世界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一个宠物猫的痛苦，那些人只是一味地以为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那天，哆瑞咪亲耳听到了主人们关于猫去留问题的吵架。爷爷说，猫都不小了，出去了也能自食其力，现在它们经常半夜三更的嚎叫声，吵得四邻不安，极大地影响了睡眠。咱们商量一下，你是在这儿养猫，还是让爷爷奶奶老两口子搬出去租房子住？只见小主人牛砖落寞地耸耸肩：这么大的猫没人愿意收养了，还是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置它们吧！
主人这是要把他们扫地出门吗？去重新熟悉讨好另一家主人？还是直接抛弃？那样岂是他哆瑞咪能容忍得了的！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自己走。任由外面的大千世界有何种凶险，都让哆瑞咪自己一个猫承受吧，不然不被招蜂引蝶的牛奶糖气死，也会憋闷死！也难怪，主人到现在还不知道，经常光顾后窗户的那只野狸花是只公猫。因而，当它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糊涂的小主人甚至贴着耳朵嘱咐它：你出去会情人吧，到时候别忘了领两只小野猫给我看看。别以为我听不懂，哆瑞咪边走边愤恨地想，牛奶糖不定背后怎么编排我来着，我去会情人？我是去会仇人还差不多。那个秃尾巴野狸花胆敢侵犯我的地盘，看我逮住它不咬死它！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经世事的哆瑞咪哪里会料到，这世界是如此磅礴，外面的新奇世界让他深感茫然、不知所措。他循着秃尾巴的气味，徒步穿越几条街密实的胡同，经过一路探索、搜寻，终于找到秃尾巴野狸花的老巢时，却被一群正在“走秧子”的野猫围攻了。
秃尾巴野狸花正跟着两三只雄性野猫围着一只母猫打转转呢。见有不速之客贸然来访，野公猫们迅速拦住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阵群殴。爪子被剪过指甲的哆瑞咪，哪里是这群雄壮野猫的对手。眼见大势不好，它转过身来跌跌撞撞向回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原本就没有争斗经历，又没有逃跑速度，哆瑞咪被野猫们咬得浑身血肉模糊。它埋着头没命地朝一个胡同接一个的胡同跑，脑子一迷糊，迷失了方向，分不清哪边是家了。见后面的追兵没有跟上来，遍体鳞伤的它，只得趴在原地不敢动弹。幸亏野猫们并不知道它是来找秃尾巴野狸花寻仇的，以为只是个路过的流浪猫认㞞了，把它赶出自己的地盘后，赶紧鸣锣收兵，继续它们各自的行乐之事去了。
当哆瑞咪失踪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早上才满脸毛血模糊、一瘸一拐、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自家门前。虽然得到了全家人的同情，它却因携带了流浪猫病菌，不能进屋了。在大门口，主人照常给它上药疗伤、喂了猫粮。夜里，守在门外的哆瑞咪感到前所未有的忧伤，只因自己这次无聊的出走，从此改变了无家可归的命运。
牛晓艺冲出门外，尽管打着雨伞，衣服却很快被风雨打湿了。她用没打伞的手撩了一下脸上的碎发，环顾被雨柱挡住视线的四周，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哆瑞咪的身影。
三
自从哆瑞咪出走后，爷爷的生活还像往常一样，这小半月的时间，要说有变化的就是晚上少了公猫那一惊一乍的嚎叫声，能够睡个囫囵觉了。奶奶却总是不无担忧地念叨起了哆瑞咪的好来。平素家里没人来，爷爷外出办事买东西，这个家里就剩奶奶自己守着，出来进去没个说话儿的。于是，她便拄着拐棍，悄悄推开孙女牛砖不在家的房门。
两只小猫咪那时候已经把猫笼子给拆了，正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拆家呢。一下子见房门开了，还以为主人回来给他们喂食物来了，纷纷从高处“蹭蹭”地跳下来。看见是奶奶，仿佛能读懂慈眉善目的奶奶善意似的，丝毫没有猫咪该有的胆怯，两个小家伙亲热地摇摆着尾巴扭捏着身子围过来。
哆瑞咪“喵喵喵”地将脑袋贴在奶奶的裤脚上蹭来蹭去，逼着奶奶去柜子里拿逗猫棒和玩具小鱼。奶奶打开柜门，从里面抓一把猫粮，便开心地逗猫玩，像逗弄三岁小孩子：“哆瑞咪，握握手、作个揖，打个滚，奶奶给吃的！”牛乃糖一听没她啥事儿，赶紧过来抢奶奶手里的食物，叼着小鱼造型的猫粮钻到床铺底下吃独食去了。哆瑞咪则乖乖地抬起前爪，搭在奶奶的手心上“握握手”，见奶奶没像以前那样摸他的头，又赶紧地站起来将两只前爪都递过来，奶奶俯下身子顺势将手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拿给它，哆瑞咪便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卖起萌来，直逗得奶奶哈哈大笑。
奶奶逢人便念叨，哆瑞咪早上就像个准时的闹钟，牛砖想睡个懒觉都不成。她得早上5点起来喂猫们早餐，打扫卫生。牛砖上早7点的班，这几个月就像伺候孩子似的，每天得提前起床伺候猫娃的吃喝拉撒，她也不嫌累。不过也总算没白养一回，哆瑞咪也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懂事，它会观察牛砖的一举一动，能把牛砖梳妆台上的抽屉拉开，把她用的梳子、擦脸的化妆品等小零碎都掏出来，摆在桌面上，等牛砖洗漱回来用。
可是，当牛砖把受了创伤回来的哆瑞咪拒之门外，不让进屋，让它去自生自灭时，可怜的哆瑞咪简直崩溃了。那天早上，牛砖和往常一样推车出门骑车出去，奶奶即便有些耳背，却在里间屋就听到了一阵像小孩子追妈妈一样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哆瑞咪追赶着牛砖的车子，跑过了好几个胡同，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失望地离开。自从那次受伤后，哆瑞咪始终不敢远去，徘徊在家四周，却不敢让主人看到。那次，牛砖用消毒水给哆瑞咪清洗了伤口，将哆瑞咪的睡毯铺在门外的台阶上，并给他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哆瑞咪得到了慰藉，没几天伤口就痊愈了。
有这样好的人家，哆瑞咪怎么会舍得离开呢。何况它长这么大，除了猫粮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其他的食物。哆瑞咪还没学会一般猫的抓捕技能，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猫粮的日子，它偶尔去邻家饭庄小哥那边讨要些难以下咽的剩菜剩饭保命。它明白，自从他赌气出来，这个家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
屋子里牛奶糖趴在前面的窗台上，看见大厅里终于有了人，却没有疼爱自己的小主人，哆瑞咪又离开了后窗口，它便没有着急叫人。可是，当它听到房顶上哆瑞咪那惨叫声越来越弱，不禁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人抛弃后的那种孤独无助的滋味。于是它开始紧张地竖起身子拍打窗纱，着急火燎地呼叫起来。
哆瑞咪毕竟是自己青梅竹马一路过来形影不离的伙伴，想到以前自己刚被收养时，哆瑞咪对自己的好，牛奶糖心里不免有点伤感。那时的自己忍饥挨饿，掏垃圾桶寻找吃的续命，经常累得身心俱疲。多亏了好心的小主人收养了自己，并用她牛砖的姓氏为自己起了牛奶糖的名字，可见主人对自己的怜爱之情。初来乍到，小傻瓜哆瑞咪不但不会欺负它，反而处处让着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着这个小妹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它护在自己前面，有好吃的也都是吃自己剩下的。可是，它为什么突然闹着离家出走呢？是因为自己没有生育功能才走的吗？应该不是，也许是窗外那些野猫，但是那些猫都是公猫哈，它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天呐，这些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因受绝育手术影响，情绪低落，自己真不该把所有的坏脾气都撒在哆瑞咪身上，还当众侮辱它，原来是自己说了那些瞧不起它、伤它自尊的话，它才出走的。这只傻猫，没有在外面吃过苦头，又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哆瑞咪在外面真的要遭难了。可是自己当初理应拦着它出去的，哆瑞咪生活上就是白纸一张，自己却偏要想让它在上面写满了风霜。想到这些，牛奶糖含着眼泪拼命拍打纱窗，它冲着大厅里的爷爷奶奶大声呼叫着，“爷爷奶奶快开门，快开门，哆瑞咪快要被雨浇死了，快救救它吧，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救哆瑞咪！”
此刻，坐在大厅里饭桌旁的爷爷奶奶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他们双双望向门外的女儿牛晓艺晃来晃去的身影，又回过头来，惊奇地看着西屋玻璃窗里面那只瞪圆了眼睛，异常哀嚎的牛奶糖，不禁有些发呆地想：这只母猫一向平静乖巧，不言不语的，今天这是怎么啦？像个疯子一样抓狂，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呢？好奇的奶奶拿起拐棍，准备起身向里面的西屋门挪去。
四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雨中，房顶上有些精神恍惚的哆瑞咪，已经彻底迷茫了。哆瑞咪微闭着眼睛无奈地靠在凸起的天窗背面，虽然这里不能挡雨，但总不至于滑到斜坡的瓦片上，被雨水冲下房去。在不会水的它的眼里，此刻的房子下面汪洋一片，即便这样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它若没有人类的帮衬也等于是死路一条。
“哆瑞咪……”就在绝望之际，耳边、不，是另一侧，哆瑞咪仿佛听到了有人呼喊它。那是临死前的幻觉吧？哆瑞咪没有睁眼，此刻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小主人牛砖不在家，哆瑞咪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它对屋子里的牛奶糖有些恨意，自从那个朝三暮四的小骚货另有新欢，就不把它放在眼里了。可怜自己还在一心一意为它着想，若不是想着实现它心目中的远大理想，自己也不会非要出来增长什么见识，寻找什么报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香吗？前些日子，自己伤痕累累的回来，好不容易爬上后窗台去探望它，瞧它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真让人心寒。
哆瑞咪睁开眼，探头望向大厅天窗，好不容易看到了里面，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要见它最后一眼的。就这样，哆瑞咪听到了里面可怜巴巴的牛奶糖吵闹的声音。那一瞬间它求生的欲望强烈起来，同时为自己内心的狭隘深感自责。牛奶糖那喊破喉咙变了声的，有如雄性猫一样的呼叫声，只有它哆瑞咪能听得懂，牛奶糖为了它声嘶力竭呼喊救命，是发自真心的忏悔。
冷静下来的哆瑞咪分析着当下情景，若是放牛奶糖出来，除了和它一样被浇成落汤猫，别的也只有自己为它担忧的分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它安心地待在屋子里。想毕，哆瑞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绕过玻璃墙，慢慢向前面爬去，一边大声地呼喊：“牛奶糖，不要担心我，你自己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瓢泼似的雨水已经无法让哆瑞咪跳下房檐，再顺着燃气管道滑到后窗台上了，它更没办法阻止自己微弱的呼喊声，被风雨毫不留情地吞没，它的情景简直糟糕透了。屋子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和奶奶，他们即便抬头也无法看到高高的天窗后面匍匐着的狸花猫哆瑞咪。它知道，在这样的雨天，出不了门的老两口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西屋门开了一条缝，牛奶糖从门缝里挤出来，顾不得被它撞飞拐杖差点摔倒的奶奶，飞也似的钻出外面的隔间来到大厅，然后像一阵风一样跑到大厅的门禁，它被敞着的大门吸引，却被一层104钢砂和钢管护栏门阻断，它着急地大叫起来，轻快地跳跃上钢纱门，试图抓住门把手打开门。可是，到底她的前爪力气还是太小了，门锁丝毫没动。它竖着身子趴在纱门上向外张望，它听到了门外头顶上哆瑞咪绝望的叫声，同时，它也看到胡同里打着雨伞的另一个主人牛晓艺，正在试图将房上的哆瑞咪弄下来。
五
“哆瑞咪，哆瑞咪……”当哆瑞咪这次真的听到并看到了主人牛晓艺，正在打着雨伞站在雨中呼喊自己的名字，哀嚎中的它像看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希望便是最大的动力。哆瑞咪顾不得脚下肆意的流水，跃过房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流水沟坎，顺着陡坡直接跳在了房屋大门上方较为平坦的水泥挡雨搭子上。但是，这种地方这个高度，对于哆瑞咪来说才是最危险的。单凭已经浇成落汤猫的哆瑞咪自己是不可能跳下来的，若是这样的雨不停地下，说不定它会像一片树叶直接被山洪一样的水流冲下来，摔死。牛晓艺测量一下高度，用力晃动伞尖牵引着哆瑞咪，试图让它借着点力道慢慢滑过来。
若是有经验的猫一定会这么做的。不过，有经验的猫自己也会顺着墙角退下来。好天气时，牛晓艺曾见过刚满月的小野猫仔就是这么从房上一点一点摽着墙角倒退着滑下来的。可是刚学会上房的哆瑞咪，被剪掉的利爪还没长出来，怎么下来、从什么地方下来最安全，还正是哆瑞咪在研究的课题呢！
看见猫不懂她的意图，同样顶着风雨浑身浇得透心凉的牛晓艺有些着急了，这只该死的笨猫，真是笨得要死，自己拨弄一下它才动一下，就是不往下走。哆瑞咪浑身打着哆嗦在原地打转转，试探了半天就是不敢迈出一步。他不断地哀嚎着，眼神里充溢着惊恐和绝望。
幸好爷爷出来了。爷爷不知从什么地方搬出来一个铝合金人字梯。这下好了，牛晓艺举着撑开的雨伞，登上被爷爷双手紧紧扶住的梯子，爬到上面抓住哆瑞咪湿漉漉的两只前爪，将吓得魂不附体的猫咪抱住，再将它放在自己两腿之间的梯子拖板上，然后一手打伞一手扶着梯子，双脚交换着往下倒退。
此时的哆瑞咪是信任她的，虽然牛晓艺和爷爷平日里都不怎么喜欢宠物猫，即便哆瑞咪和牛奶糖使出全身解数来讨好他们，猫们除了经常得到无端的训斥，就是他们从来没给过猫们好脸色。牛晓艺偶尔会替回不来的牛砖喂猫粮，有一次她在猫笼子前呵斥里面乖巧吃东西的两只猫：你们这些溜须钩子的东西，有奶便是娘的没良心的白眼狼。
有一次，哆瑞咪无意间溜达到大厅里，看见牛晓艺独自坐在沙发上挺无聊的，自己便主动爬到她的腿上，想得到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温存一下，谁料这个女人激灵打个冷战，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一下子就把它抓起来，冲着哆瑞咪的脑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它眼冒金星，吓得它赶紧跑回屋里躲起来，从此再也不敢招惹这个厉害的女人了。
可是此刻，哆瑞咪看着牛晓艺主动来救自己，顾不得头上身上雨水流下来，那么替它着急的样子，还有，一向很讨厌自己的爷爷，也主动伸出了援助之手，它还有什么理由去抗拒他们呢？它是信任她们的，是她们来真心营救自己，才让它如此安心。哆瑞咪很配合地任由牛晓艺拉扯着下来，和她一起钻进旁边一个堆放杂物棚子里。还好，这里不仅能避雨，还有纸箱子旧地毯御寒。
哆瑞咪被牛晓艺放在纸箱子里，她找来一块干毛巾将哆瑞咪身上的雨水擦了又擦，然后用旧毛毯连铺带盖蒙上。哆瑞咪全程安静地配合着牛晓艺的动作，时而自己舔舐湿漉漉的胸毛，还不经意间舔在牛晓艺为它擦拭的手背上。牛晓艺忽然感觉全身麻酥酥的，她想，这只猫真是有灵性的。
其实牛晓艺本来是很喜爱小动物的，她也并非不喜欢猫。只因曾遭遇过动物的伤害，打过狂犬疫苗的她，是不能自己再养动物的。多年前她也曾在自己的店铺里，养过一只能捉老鼠的黄花猫，那只猫却跳上了别人停在门前敞着车窗的“七人座”， 被人拉走后不知所踪，她的世界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染黑。也曾因目睹一只可爱的小花猫，吃了老鼠药临死时的样子。正是因为不愿意面对失去的痛苦，她才和爷爷一样，极力反对牛砖在家里饲养宠物猫。
她曾警告不谙世事的牛砖，不要因为可爱就设法占为己有，既然决定养它，就要为圈养它付出的代价而负责。动物也是有灵性的，收养了这两只猫，就要有为保护它从一而终不抛弃不会半途而废的决心和能力。
安静下来的哆瑞咪，静静地看着牛晓艺为它端来猫粮，又转身离去的身影，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六
持续下了近半个小时的大雨终于停了，多情的太阳重新炙烤着大地。北方夏末初秋的闯雨就是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雨过后就是晴天，若不是这次的闯雨落的时间长些，胡同里水泥地面上的“水汪子”还没彻底流入下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哆瑞咪差点被雨水浇灌死的场景，是他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呢！不过，梦也总有醒来的时候。哆瑞咪站在主人家大门外，隔着铁纱门向里面张望。
哆瑞咪知道，这个家它是进不去了。自打那天它受伤回来，主人牛砖明明白白告诉它，因为它身上携带了野猫病菌，让它伤好后学会自食其力，好自为之。于是，它讨好主人，央求主人把它送去宠物医院，杀菌、消毒，甚至乖乖手术，但还是遭到主人拒绝。它被主人抛弃了！哆瑞咪整日里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肥硕的身体瘦成了一长条条，回不了家的它，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哆瑞咪是来和牛奶糖告别的。一场死里逃生的大雨，让哆瑞咪有了新的生存希望。外面虽然不像自己想的一样美，但也胜过被关在笼子里，它不再想回去过那种没有自由的养尊处优的日子了。与其早晚都会被抛弃，自己还不如学习点真本事养活自己呢！它还要找秃尾巴野狸花报仇，它不会忘了那个秃尾巴对自己的讥讽：“在一个狼的世界，一只羊是没有出路的”。
忽然，哆瑞咪惊喜地看着一只黑白花猫，连蹦带跳地从屋里跑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牛奶糖一眼看到纱门外的哆瑞咪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不禁一个箭步冲上去。它们竖起身子紧紧抓住铁纱门，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鼻子对着鼻子，嘴巴对着嘴巴，相互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亲密地传递着各自难舍难离的气息。“好好的，”哆瑞咪深情地说。“你也是。”牛奶糖抹着眼泪。
几天后，哆瑞咪又一次伤痕累累地出现在主人家门前。此刻，它伸手敏捷地从房檐上跃到门前的挡雨板上，然后㧼着敞开的大门板顺势滑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随着哆瑞咪的呼喊，小主人牛砖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牛砖一边数落着哆瑞咪是个笨蛋，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碘酒涂抹在那个流血的脑门上。哆瑞咪乖乖趴在地上，任由主人给它清理伤口。
原来，哆瑞咪用自己的生存方式，神秘地在这所房子附近游荡，这里有它离不开的家。
这天早上，阳光温柔地抚摸大地，万物皆含着些许露珠微笑。哆瑞咪却在胡同里与秃尾巴野狸花展开了一场精彩的战斗。仅凭哆瑞咪那“三脚猫”功夫，远没有与之交战的能力，但它的战斗力和保卫自家地盘的气势，很快将雄壮的秃尾巴野狸花压倒！其实最关键是，哆瑞咪身后那群强大的啦啦队员们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当秃尾巴野狸花又一次全身湿漉漉地从对面的房上跳跃过来，它刚要去攀爬到牛奶糖所在的后窗铁栅栏上，正巧与燃气管道上的哆瑞咪撞了个满怀。哆瑞咪就这样一声怒吼扑了上去，屋子里的窗台上，正准备呼救助威找帮手的牛奶糖一回头，看见主人牛砖从门后拿着木棍跑出去了；大厅里的爷爷举着拖把杆冲出去了；奶奶，奶奶出不去，在屋子里急吼吼地戳着拐棍；还有，原本就在大门外姑姑牛晓艺的怒喝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