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每次回家看望两位老人,临走的时候,总能在村子西头的拐角处看到他。
据说他本就是村里的人,家在村子的最西头,但是他的父母早在他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所以他前几年是跟着爷爷生活的。后来,爷爷得了病死了,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在老地方待着,偶尔也和路上的行人搭句话。但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望着远处发呆。他的年龄大概三十多吧,蓬头垢面的,最让我为他惋惜的是他没有完整的双腿,从膝盖以下只有脏兮兮,厚厚的破布条。
有一次,我回去的时候,大老远的看见了他,走到离他十来米的时候,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等到走到他面前时,他张开嘴,漏出黑黑的牙齿,笑着跟我打招呼:“来了啊?”出于礼貌性的,我回了一句“嗯,来了”。他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让我更有点不自然了。大踏步的走过他,我听见身后悠悠的传来一句:“腿长得真好!”我猛地心里一惊,也不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遇到了变态或者潜藏的杀人狂。
周六的中午,早早地吃罢了饭,姥爷去到屋里休息,我和姥姥便话起了家常。
“你出门的时候啊,一定要小心,别被人贩子拐跑了去”,老人家嘱咐我,
“我都这么大人了,又不傻,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骗啊,姥姥”我打趣的回道,
“那可不一定,前个月,你一个姥姥的弟弟,去外面给人当做饭的师傅,结果第二天人就没了,到现在都没找到,还有,村西头的没腿的拐子,也是小的时候被黑窑的人给拐跑了,后来才给放回来了”。
听到这里,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姥姥,他的腿是怎么没的?”
“他呀,7、8岁的时候,不学别的,学会了偷,整天在村子里转,谁家的东西他都惦记。后来有一次,他还把你叔攒的八百块钱给偷了,”
“那时候,八百块钱可是大数目呀!”我惊讶的说,
“是呀,当时你叔来咱们家串门,说肯定就是他偷的,就是没抓个现行,这钱不好要出来。我呀,就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把这孩子叫到咱家来,吓唬他说:你叔的钱被偷了,觉得就是你偷得,现在已经被气疯了,正拿着明晃晃的大菜刀在马路上撒疯呢,你要是不把这钱还回去呀,他就先把你们家拉磨的毛驴杀了,光杀了驴还不行,还得把你也杀了。没想到还真吓唬住这小子了,第二天,他爹就领着孩子来道歉了,把钱还回去了。这事情过了没几年,有一次这小子去他亲戚家串门,直到晚上了也没回来,家里人到处找啊,哪儿也没人影,村里人都说一准儿是让黑窑的人抓走了,接下来的几年就没找到人,他爹妈都以为孩子被杀了,后来也离婚了,散了,家里就剩下他爷爷一个人了。”
“后来呢?”我听得入了神,问道,
“后来呀,咱们村子里有一个人去临县打工,在一个饭馆里干活,看见这小子了,就赶紧的回来告诉他爷爷了,他爷爷找了人帮忙,把人给带回来了,当时呀,哪还像个人样啊,头发大老长的,都白了,两条腿也断了,一条腿露着白花花的骨头,从膝盖以下,上面一丁点儿肉都没了,另一条腿从脚脖子以下,骨头都磨没了,他爷爷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成了这副模样,哭的昏天黑地,骂他实在不应该去偷啊。前几年他爷爷还在,有人给他做饭吃,现在没了他爷爷了,也没人管了,一到夏秋的时候,村子里的菜园都有种蔬菜的,他就趁别人不在家的时候,偷点黄瓜,西红柿什么的,村里人有的时候看见了,也不说什么,就当是可怜他。”
“那冬天他吃什么呀?”
“冬天?有的时候乡亲们给点,不给的时候,他就饿着,干活也没人收他,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第二天,我依旧踏上返程的路,仍是在村子西头的拐角处遇着他。这次,他没跟我打招呼,也许是没看到我吧。瑟瑟的风中,他低着头,两只手拍打着满是破烂布条的双腿,走出去几米远,我似乎又听见了那句“腿长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