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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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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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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一园酸甜的橘子

童年往事多如繁星,有些随风而逝,有些模糊不清。唯有故乡那一园酸甜的橘子,任岁月蹉跎,任风吹雨打……依然清晰如昨,从遥远的故乡飘进午夜的梦中。

那一年夏天,我刚满六岁,小学课本上雷锋的故事,能倒背如流。数着手指盼到开学,娘带着兴奋不已的我去学校报名,老师说我年龄太小,不肯收我,娘再三恳求,也无济于事。我在自家院子里哭着打滚,娘说:“好闺女,莫伤心哒,大一点读书好,可以当干部……”娘哄我站起来。我一头扎进娘的怀里,泥灰、泪水、鼻涕糊在娘的衣衫上。每天早晨,我站在街角,眼睁睁看着小伙伴们背着花书包蹦蹦跳跳,一路欢歌:“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我心里像猫抓般难受,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白天我郁郁寡欢,不言不语,时常发呆;夜里半睡半醒,几次梦游,走出房间,娘悄悄在后面跟着,不敢吱声……不到半月光景,我饱满的圆脸拉长了,露出尖尖的下巴来。

正在这个时候,表舅娘于一个雨后的下午来到我家里,要我帮她守橘园。娘看着我,我看着表舅娘。表舅娘笑眯眯摸着我的小脸蛋,夸我长得俊俏水灵……望着院子里孤孤单单两棵树,三两只鸟,我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表舅娘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子,精精瘦瘦。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现在也蛮中看。尤其是脸上那一对笑眯眯的酒窝,特别好看。我开始天天照镜子,幻想有一日突然长出像表舅娘一样的笑窝来。这两年政策下来,表舅娘全家吃上了国家粮,表舅和表哥在供销社上班。表舅娘暂时没有班上,只管家里的活计。一有闲空,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从村头到村尾,从东屋场窜到西屋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她的说笑声。

橘园里共有十一颗橘树,其中有一棵是隔壁张大爷的,与表舅娘的橘树手挨手,肩并肩。橘园里,除了橘树,还有四棵桃树、三棵李树,有叫不上名字的鸟儿,数不清的花蝴蝶,有时落在树上,有时落在花丛,有时在我头顶盘旋飞舞……

我守橘园很上心,不离橘园半步,偶尔翻一翻带在身边破旧的小人书。表舅娘很高兴,隔三差五给我讲故事,比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白蛇传》《虎胆英雄》等等……我听得很入神,跟着孙悟空上天入地;跟着白娘子与许仙相会;跟着老虎胆的英雄男儿,孤身一人闯敌穴……橘园似乎成了我的精神乐园,烦躁、孤寂、伤感……被橘园的风吹到波光粼粼的河面,随水漂去……

橘园快收获时,表舅娘叮嘱我,要看得更紧。我火眼金睛,认真守护着橘园,就像孙悟空守护着他的师父。心中那股激情与豪气,让我精神抖擞,干劲十足。说来也怪,我的呆病不治自愈,一觉睡到大天亮,尖下巴不见了,眼神灵活了,圆脸上有两朵云,像桃花一样漂亮。娘很感激表舅娘,和爹商量大半夜,第二天送给表舅娘二十个鸡蛋、五斤花生。

从这以后,表舅娘每天奖给我一个橘子 。我闻着橘子香,咽下口水,舍不得吃。晚上回到家里,我们姐妹六个津津有味吃着又酸又甜的橘子,开心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表舅娘隔壁的张大爷,七十多岁,妻子早逝,独女远嫁他乡。自从生了一场病,一直没看见他出来走动。这天,他拄着拐杖来到橘园,在自家的橘树旁停下来,眯缝着双眼,用枯瘦颤抖的手,在橘树上来回摸索……

听到他自言自语:“怎么越来越少?怎么越来越少?”

张大爷扭转身,往我这边看了两眼,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拄着拐杖,弯腰驼背蹒跚着走进他的小屋。我的小脸憋得通红,“火眼金睛”睁得更大了,紧紧盯着张大爷的橘树,我要抓到偷橘子的贼!

天黑前,表舅娘来到橘园,我发现她从张大爷的橘树上飞快摘下一个橘子,笑眯眯放到我手心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火眼金睛”,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呆立不动,恍惚中,“白骨精”在我眼前飘荡摇晃。灰蒙蒙的天空何时下起了雨,我是怎样离开橘园回家的,我已记不得了……

晚上,我发高烧,说胡话,嘴里直嚷着:“我不是贼,我不是贼……”姐姐们围着我哭。夜半,娘提着灯笼,在村子里一声声地喊:“回来哟,回来哟……”第二天半夜,我睁开疲惫的眼睛喊饿,娘一口口喂我稀饭。娘的耳边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白发,在煤油灯下闪着光,我唇边的泪和着稀饭咽进肚子里。

这次,我虽然醒转过来,但呆病又犯了,又添上心病,浑身像一团软棉花,再没踏进橘园。我在自家院子里,看日出日落,看鸟儿孤独的飞翔……橘园丰收了,橘子卖光了!有一天,我的床头放着一袋圆溜溜散发橘香的橘子,如此熟悉亲切……我一个个抚摸着,一遍遍数着,温热的泪珠悄悄滑过消瘦的脸颊。天快黑的时候,我把它们抱在怀里,轻轻放在张大爷小屋的门槛边。

时光奔跑前行,故乡那一园酸甜的橘子,时不时在我眼前飘闪,隐隐约约的疼痛伴随丝丝缕缕的思念掠过心头。久违的故乡今非昔比,漂泊多年的我总想回家看一看。有月亮的那个夜晚,我居然故地重游了儿时的橘园——我曾经的精神乐园!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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